他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发怒过，在他的记忆里，父亲虽然一直不苟言笑，但是一般的小事他根本不会管，更别提直接动手了。
    甚至在弟弟出生以后，父亲的脸上还多了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是因为他不听话偷跑出来，才惹得父亲这般生气吗，还迁怒了苏阿姨。
    尽管是被拎着，小凌寒时还是强忍着不舒服，断断续续地道歉，声音非常小，小奶猫似的。
    “对……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不应该……”
    是我不应该偷跑出来，对不起，对不起，父亲，别生气。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它像个天真的小孩子，做事从来不需考虑任何后果，自顾自地下着。
    瓢泼大雨不仅模糊了凌霄的视线，更是蒙蔽了他的内心，他浑身都被打湿，雨水顺着脸庞，流进衬衫领口。
    积蓄已久的情绪一股脑爆发出来。
    他气得脸部的肌肉都在颤抖，看着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女人，他的喉咙发紧，眼睛猩红。
    他怨这个无情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敢这么早离开我，不经过允许，招惹了他，却又把他狠狠的抛下，像戏耍一个小丑似的。
    他怨自己。
    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他又骄傲又自负，做事全凭心情，总是让她伤心，后来还害她丢了性命。
    他经常会想，如果他们不曾相遇，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如果他们没有结婚！
    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她起码会好好的活着，平安地过完这一生，就算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说到底，他还是最怨恨这个眼前这个人的。
    他的出生夺走了自己妻子的性命。
    愧疚、自责、悔恨、无奈交织在一起，最后织成一张愤怒的大网，把他完全困住，眼里除了恨什么也看不见。
    每次一见到这个小崽子，过往的一幕幕就会在他脑海里浮现，她的笑容，她的难过，她的亲吻，还有她最后被盖上白布的样子……
    凌霄眼里的血色越来越重，他发狠地把小凌寒时的头按在台阶上，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对不起？你说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她，你为什么要出现，你为什么……要活着？！！”
    苏可心见小凌寒时的脸色逐渐不对劲，她再次爬起来，高跟鞋都甩掉了，妆也花了，冲过去用力想扒开凌霄的手，发了疯似的把凌霄的袖扣都扯掉了。
    但是她的力气就这么大，蜉蝣撼树一般，完全撼动不了男人分毫。
    凌霄的铁掌依旧死死地箍着小家伙。
    怎么办怎么办，苏可心简直急的眼泪都哭快下来了：“凌霄，你松手啊！你快松手，寒寒要窒息了！”
    似乎是被苏可心哭的厌烦了，凌霄再次甩开了她，像是丢一块破布一样，苏可心再次摔在了地上，手掌与小石子摩擦，瞬间割出了一道伤口，在地上染出一片血色。
    而小凌寒时，仿佛被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了咽喉，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大脑缺氧让他看不清眼前的状况。
    他无意识地扭动着，挣扎着，妄图用自己小小的触角推动大石头，可几乎是毫无作用。
    大脑发热，可是他的脸紧贴着冰凉的石碑，这冰冷似乎随着风雨的摧残越加沉重，渗透到了心脏。
    小凌寒时被吓到了，他开始无意识地呜咽起来，爸爸，爸爸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泪眼朦胧中，小凌寒时瞥见一株小草，孤独地长在角落里，被雨水无情地拍打，头都垂到了地上。
    你也没有人庇护吗？
    小凌寒时想伸出手，把它拢进怀里，挡住外界的一切风雨，好好地护着。
    可是他的手仿佛重若千钧，无尽的黑暗即将把他吞噬，意识逐渐模糊……
    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书上没有写过这些，那里会有爸爸、苏阿姨、爷爷、小弟弟，和妈妈吗？
    “你要在他妈妈面前亲手杀了他吗？？！”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怒吼，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苏可心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吼出来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不停地涌出，又被大雨冲掉。
    她嚎啕大哭：“你在做什么呀……呜呜呜……那是她拼死生下来的孩子啊！！”
    凌霄的动作僵硬了起来，他想，这道声音一定是穿透了他的耳膜，切断了他的脑神经，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痛呢？
    “凌霄，你看，我画的这幅画好不好看，我们一家三口！”
    勉强看得出像个人吧——
    “凌霄凌霄，这条小裙子好好看，宝宝穿上一定超级可爱。”
    万一生的是个臭小子呢——
    “凌霄，我想吃螺蛳粉，好不好嘛，宝宝说他也想吃了！”
    你都快生了，安分一点好不好呀——
    “凌霄凌霄凌霄凌霄凌霄……”
    脑海中的画面飞快闪过，可梦中那张脸确是那么清晰，温柔，娴静，狡黠顽皮的样子一如初见。
    “小宛……”
    手上的力道逐渐变松，高大的男人轰的一下跪倒在地，刚才还像个发疯的野兽，这会儿却迷茫得跟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喃喃自语。
    照片上的女人永远年轻温柔，微笑注视着这一场闹剧……
    这一声也吼醒了小凌寒时。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挣扎都忘记了。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是不是耳朵坏了幻听了，要不然，怎么会听见这样荒谬的话？
    妈妈？
    谁的妈妈？
    在谁的妈妈面前？
    一句简单的话，他为什么听不懂了，哦，要被掐死的人是他，这个他明白，那，妈妈……
    怎么会，他的妈妈怎么会在这里，他偷听的时候确认过了，这里分明就只有三个人啊——
    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
    原来他的妈妈一直躺在这里，这么多年！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难怪，难怪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家里甚至一张照片都没有，难怪爸爸总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也从来没有抱过他。
    怎么会是这样，那些被他忽视的细节都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是这样。
    明明脖子上的力道逐渐变轻，氧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肺部，为什么，窒息的感觉却更加强烈了。
    妈妈，你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