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提着午餐盒，还捧着一束玫瑰，没有告诉任何人，悄悄来到了总裁办公室门外，她准备给凌霄一个惊喜。
    前台小姐认识她，对她笑了一下就让她进来了。
    看到她进来，凌霄关掉电脑上播放的视频，但她还是看到了一眼，虽然没看清内容。
    苏可心本来也不好奇视频的内容，但凌霄的表情却让她觉得不太对劲，在她印象里这人从来没有大幅度的表情。
    开心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思考的时候、甚至是接吻的时候，他都是一个表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可心还是挺佩服他的，毕竟能做到这样表情不变的人，她长这么大这就遇到过这一个。
    但这次不一样，凌霄那万年不变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不自然，准确的来说，是慌乱。
    因此苏可心对这件事印象很深。
    但当时凌霄主动过来揽住了她，还问她准备了什么菜，她就把心中那么一点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向来是无法抵抗这个男人任何一点温柔攻势的。
    直到今天凌夜这一番动作，她才想起来这件事。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把头转向了大屏幕。
    凌夜轻击了一下键盘，视频开始播放。
    一阵轻微地电流声过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镜头里，看这样子像是手机的前置摄影头拍的，背景应该是在……医院，因为她的身上穿着医院特有的条纹病号服。
    这个女人一出现的时候，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方才只是寂静，这会儿简直是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像是处在一个真空的柜子里。
    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到了一个人身上。
    凌寒时……
    闻楚楚也忍不住看着他，通过众人的反应，她大概知道了什么。
    眼前这个美丽但是清瘦的女人，应该就是凌寒时从未见过面的妈妈了，他们的长相有八分相似，原来凌寒时更像妈妈多一点。
    虽然穿着普通的病号服，不施粉黛，但是女人的神情温柔如水，直视着镜头，好似眼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周身都散发着百合一般的宁静。
    闻楚楚突然有些不忍心。
    她好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她不忍心看到凌寒时的反应。
    闻小包子皱起了眉，她想移开视线，但又忍不住往某人那边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凌寒时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好像不认识面前这人，但又怀有好奇一样，向前迈出了一步。
    接着，又迈出了一步，再一步……
    直到离屏幕越来越近，屏幕里的女人，也就是凌寒时的妈妈——连宛，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他前进的脚步。
    要不然苏可心都快要忍不住去拉他了，凌寒时这个状态明显就不对劲，不仅呆愣愣的，眼睛也没有半点神采，只朝着前面走去，像是要走进屏幕里。
    其实在看到连宛出现的时候，苏可心也有点呆住了，她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会动的连宛。
    毕竟她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高中……
    自从大学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曾经的校园女神，后来听说她和凌霄有情人终成眷属，终于修成正果结了婚，她就更加刻意地不去看，不去听。
    再后来，就是墓园里那一张定格着笑脸的照片……
    连宛永远躺在了那里。
    而她，却像个卑劣的小人一样，趁虚而入，和凌家联姻，如愿嫁给了凌霄。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张生动的脸庞，苏可心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莫名的，就是有一些心虚。
    似乎是自己霸占了她的一切，她的老公和她的儿子，自己享受着美好生活的同时，她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可这样的结果并不是她造成的，也不是她期望的，她不需要为此负责。
    苏可心确实有错，但不是因为这个。
    明知道凌霄心里有放不下的人，明知道父母都不看好这桩婚姻，却还是在凌家公司出现问题的时候，借助家里的力量站到了凌霄的身边，毅然决然地跳进了这个火坑。
    可她当时真的太喜欢凌霄了。
    她是苏家捧在手掌心上的没吃过一点苦的小公主。
    这是她第一次叛逆，却也是伤父母最重的一次。
    而父母永远爱她，不会怪她，只是有一点失望罢了。
    就如同蝴蝶效应似的，她一方面愧对父母，一方面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了工作里，曾经恋家的小公主如今每年回苏家的时间还没有凌斯年这小子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差不多就算是失去了原来的家。
    连宛看到这样的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感受。
    没有人看到这个会不动容，凌老爷子努力睁大了微眯着的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小宛……”
    就是小宛。
    那个温柔娴静的女人，又出现在了他面前，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盛大美好的开头，以及惨烈收场的结局。
    “宝贝，生日快乐！”
    像是摆弄完了手机角度，连宛看着镜头说出了第一句话。
    说完之后她却像不好意思似的，抿嘴笑了一下，带着小女孩的娇羞。
    此话一出，闻楚楚瞬间明了，她是在对着最重要的人说话，这个视频竟然是给凌寒时的！
    从视频里能够看出来她的肚子此时已经很明显了，应该是临近生产，所以在医院录的视频。
    与她圆润的肚子不符的是她的脸，没有化妆直观看上去虽然依旧美丽动人，可是太清瘦了，包括她的肩膀，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
    她当时怎么了，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虚弱？
    “唔……虽然你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可是妈妈已经期待好久啦，”连宛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嗓音温柔又细腻，“这是提前给宝贝准备的生日祝福哦，我最最亲爱的宝宝零岁生日快乐，再过几天你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了。”
    “爸爸妈妈已经等你好久啦，你爸爸每天晚上都会给你念睡前故事，虽然念着念着他总是先睡着了，我知道他很忙，白天他都在努力工作建设我们的小家。”
    “宝宝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会更像我吗，我在心里有过无数个设想，但都无法构思出你真正的样子，我的宝宝该是个多么可爱的小孩啊！”
    “也可以不那么可爱，丑一点也没关系;如果不那么聪明，笨一点也没关系，有爸爸妈妈在，总归是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的，我们只希望你快乐地长大，好啦宝贝，爸爸快回来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期待早日与你见面。”
    “那时候我就可以捧着你的小脸真正说一句‘生日快乐’啦！”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之后便是黑屏。
    连宛的脸骤然消失，连闻楚楚的心里都有一种下意识的空落落的感觉，好像心里某处缺了一块似的。
    是语气。
    连宛的语气太过自然了，就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跟你对话，而现在这个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就连身为旁观者的闻楚楚都能感受到这里面饱含的母爱，浓烈到溢出屏幕，连她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命运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苦命人。
    连宛不会知道再过几天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而她拼了命生下来，带着无数美好期待出生的孩子，却没有被人善待。
    反而是受尽了委屈。
    闻楚楚不敢看凌寒时的表情了。
    明明是一个开心的祝福视频，可是一想到后面发生的一切，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了起来。
    凌夜拔出u盘，输入了一串命令，房间又重新恢复了明亮。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看，苏可心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背过身去擦眼泪，凌斯年心里也有种闷闷的感觉，他只能轻抚着妈妈的腿默默陪伴。
    他大概能猜到刚才那个阿姨是谁。
    从他出生到现在，母爱就一直环绕着他，凌斯年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妈妈，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凌老爷子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他瞪着凌夜：“你个臭小子，你说说你！”
    这种时候非要放这个是吧，就不能留着以后再放吗，好不容易气氛轻松了一点。
    他这一把年纪都快要老泪纵横了，如果不是强忍住的话，他其实是对不起小宛的，他并没有照顾好小宛的孩子。
    尽管这些年他尽力弥补，但也补不回寒寒缺失的父母爱。
    要怪就怪他，当初怎么生了凌霄这么个逆子，还在上高中就不好好学习，到处沾花惹草，自负又自私，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忍心抛下。
    他上辈子真是欠了这个小祖宗的，现在一把年纪了还得帮他还债。
    “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我不生气，我就是，我就是……”
    说着说着，他的喉咙发紧，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他就是心疼寒寒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已经承受了太多，如果能有一天的快乐，有为何要费心去把他打破呢。
    想着想着，凌老爷子又狠狠瞪了没有眼力见的儿子一眼。
    凌夜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以为亲妈的生日祝福能让小侄子高兴呢，结果看来不仅没有让凌寒时高兴，他还让所有人都不高兴了，突然一下就从功臣变成罪人了。
    这可是他冒死从他哥电脑里偷来的。
    结果还好心办了坏事，好人真难做啊！
    站在一边的闻楚楚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如果实木地板也有缝的话。
    好好的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了。
    最后还是苏可心先振作了起来，她先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小儿子的头，然后走到了凌寒时面前，蹲下，帮他掸了掸头发上的礼炮碎片。
    “寒寒……”一开口，她才发现她的声音是沙哑的，“寒寒，我们继续切蛋糕好不好？”
    有时候，她到真希望寒寒能像小时候一样大哭一场，起码还能发泄一下情绪，而不是这副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样子，万一憋出病来可怎么办。
    “好……”
    略微沙哑的童声响起，凌寒时回握住了苏可心的手，像是个懵懵的小婴儿，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仿佛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了众人的心脏。
    “妈妈。”
    很清晰，很清晰的一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是凌寒时，他叫了一声。
    妈妈。
    苏可心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的小孩子，所有人都表情都和她一样。
    毕竟，寒寒从来没有叫过妈妈，在那件事之前他不知道该叫谁妈妈，之后他知道自己没有妈妈，就更不可能说出这两个字。
    苏可心蹲下身，双手扶着凌寒时的小胳膊，她发现凌寒时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到她身上，而是十分空洞。
    “妈妈。”
    又是一声。
    所有人都不清楚他在叫谁妈妈。
    凌寒时自己也不清楚，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开口，可是当这两个字滑到嘴边，他就顺其自然地说出来了。
    以一种想象不到的、轻松的方式。
    脱口而出。
    在他看到那张脸出现的一刹那，他的整个脑海里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什么按部就班，什么原则，什么表情管理全都抛到了一边。
    他想，我原来是见过她的。
    在那些噩梦般的瞬间，那个女人一直是以没有正脸的可怖状态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并且恶狠狠地诅咒他。
    他以为他们是从没有见过面的仇人。
    但原来不是的，他们其实很早就见过了。
    阴沉沉的天空，大雨滂沱的一天，他被按倒在水泥地上，尽管快要呼吸不过来，但却能清晰地看清墓碑上的那张脸。
    带着笑容，长发披肩，温柔恬静。
    可能是因为这段记忆太痛苦，触发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它让凌寒时忘记了墓碑上的那张脸。
    时空变换，屏幕上微微笑着的女人和墓碑上笑魇如花的脸重合到一起，她们一起合成了那个名字，那个让凌寒时从不敢说出口的名字。
    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