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杜氏提起要出去买丝线,奉贤还不能出门,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没歇缓过来呢,也不肯出去,只是说“别带福慧去了,小孩子家家的,好生照料着七小姐,她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年纪又小。”杜氏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一出院门,扯着柳叶儿撒腿就跑。流连不解,又不曾作贼,跑什么!
“你不知道,倘若碰上大嫂,必定有一篇话要嘱咐你,肯定不许咱们在外边吃饭,你这个姐姐,道学得很。”又对喘吁吁赶过来的陪房妈妈说:“你不用跟着了,在家歇一天吧!”老妈妈想说什么,看了看杜氏的脸色说:“要不我看闺女去?你要出门不带服侍的人……”
“行行行,知道了!”
半路上,老妈子下了车,杜氏赏了她一块银子,顺手赏了车夫一块儿封口费,车夫乐呵呵地接了。
在城里住了十来天,这些个店铺流连还真没逛过。一路上杜氏指点着文庙县衙县学寺庙给流连看,告诉她哪儿是哪儿,是什么所在。
十字街在县城南部,是县城最繁华的所在,南北长二三里的一道街,两旁店铺都是经营布料绒线首饰绣品之类的,两边东西小巷里,多是酒楼书馆戏园子。流连有点儿目不暇接,一直以为古人生活枯燥乏味,没想到比现代人丰富多了。杜氏携了柳叶儿慢慢逛着。路边有一个大栅栏门,里面是一个广场,席棚一个挨一个,里面有说书的,杂耍的,变戏法的,唱曲儿的,人挨挤挤的,铜钱雨点般落下。不知不觉已是午时,杜氏带柳叶儿进了个小馆子,叫了两面黄的烧饼和灌汤包,一人一碗鸡丝馄饨随上一个什锦泡菜,不得不说,吃得真舒服!街上人少了许多,大毒日头底下,确实该歇歇了。杜氏扯了柳叶儿进了一家首饰楼,大伙计笑呵呵地迎上来,将二人引至后院,杜氏吩咐伙计泡壶茶,便领了柳叶儿上了楼,开了锁推开了拐角处的一个门。流连见是一个两间的屋子,布置得十分华丽,杜氏得意地道:“这屋子平时也不许别人住,专门预备着逛累了歇脚的,将就着在榻上歇歇。”说着话,一个小伙计端上来一大壶茶,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学徒,提了个食盒,将盘子一一取出摆上,流连冷眼看,却是一碟瓜子,一碟黑芝麻薄脆,一碟蜜饯,一碟油盐炸豌豆,一碟水煮五香蚕豆,一碟樱桃,一碟杏儿和一碟儿撕好的熏兔腿。小伙计陪着笑对杜氏道:“不知道小姐今天来逛,什么也没预备,在外面胡乱买了些,小姐想要什么请吩咐,小的买去。”杜氏很得意,挥挥手说:“不用了,下去歇着吧,天儿怪热的,送一块冰上来。”
很快,两人抬了一个足有三尺长的椭圆形冰盘上来,上面一座半融的冰山。流连不禁咋舌,这杜氏家里挺有钱嘛!
杜氏很得意,她的娘家不比柳家差,柳家这几年着实发达,隐隐然有超过杜家之势,当年她家可是没半点儿高攀。杜氏以为柳叶儿要攀柳家这高枝儿,自己也乐见其成,便处处买好,也算还霍氏的人情。杜氏虽是商家出身,却并不擅长算计,因一向娇养,脾性爽朗不拘小节,与现代人颇有相似之处,所以流连与她交好。其实流连半点儿嫁入柳家的意思也没有,她甚至不知道柳家还有个三少爷,就算知道,对这种盲婚哑嫁的事也没兴趣。
杜氏与柳叶儿躺在榻上说说笑笑。柳叶儿问杜氏:“这是你家的铺子?难怪你的首饰又多又漂亮,你给我那只镯子,还没好好谢你呢,真漂亮!”
“那个镯子,其实不值什么,主要是工细,绣鸾几回想讨过去我都没给她!切!想要我的东西连句好听话也不肯说,真拿我当冤大头吗?我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大嫂背地里数落你没有?”
流连只笑不说话,“大嫂这个人啊,活得拧巴,一辈子都贤良淑德,她活了三十年也不知痛痛快快笑过几回没没有?唉,这次大嫂帮了我,我记她的情。待会下去再挑个好看的,记我帐上!”
“你还要记帐?”
“嗨,就那么一说,反正店伙也没去要过帐!”说着呵呵直笑,流连有点羡慕她,只有被父母呵护大的女孩才有这样的底气,才能这样的傻甜。
略一沉吟,杜氏略尴尬的问柳叶儿,“你大姐有没有教过你怎么处理红杏儿这种事!”
“没有,大姐只是说一个人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撑不起来谁也扶不住。”其实奉贤并没跟她说这些,奉贤觉得她还小,还不适合教导她这些后宅阴损手段。
“不过,杜姐姐,收了红杏儿,姐夫必定感激你,你趁机抓住姐夫的心,你夫妻恩爱了,一筐红杏儿都没用。你细想想姐夫喜欢什么样儿的,投其所好呗,还怕笼不住他?”
杜氏的眼有点潮湿,“妹子,我娘家陪送的东西,我这一辈子吃不清穿不尽的,我为啥要委屈自己去讨好男人呢?想想他和……我就恶心,恨不能离他远远的!”
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况且现代人在这种事上,多是劝离不劝合的,流连一时语塞。想了想还是得入乡随俗,还是劝道:“杜姐姐,你不想法子修复和姐夫的关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红杏儿?既然她要抢你的男人,你还不敢跟她斗一斗?”
“她也配!我好歹也是杜家的嫡女,三媒六聘吹吹打打抬进柳家大门的,跟她斗,未免太抬举她了!”
说着扯起柳叶儿,边斟茶边说,“妹子,你倒像是我亲妹子似的,跟你说说话,心里痛快多了!你以后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我家那个婆婆,吃硬不吃软,你只管针尖对麦芒去,要不,她且会玩儿呢!你看大嫂,明里暗里受她多少挫磨?也就是你大姐,换别人早死好几回了!来,尝尝这个。”
流连倒没想到杜氏看走来没心没肺的,原来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