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瑞骞就在屋里转磨,百爪挠心:柳叶儿就住在前边正院,却不能见一面。去前边院儿里吧,大清早起也没个由头。绣鸾住在北屋的西梢间,磨磨蹭蹭的不愿出被窝,瑞骞急得眼里几乎要出火。他走出二门站在前院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倒座书房里,拿着书强往眼里看。自从端午七小姐落水后,二人再没见过面,他一直自责,总认为自己倘若不去寻妹妹,也许七小姐就不会落水。他央了大嫂做媒人,谁知大嫂却告诉他绝无可能,因为七小姐也姓柳。瑞骞难过得几乎要死去。家里也开始给他议亲,县令的女儿看上他了,虽是庶女,却是独女,配他绰绰有余,瑞骞从此死了心,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死了心。当他的小厮小德儿告诉他七小姐就借住在柳家时,他只觉头“嗡”一下子,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他强自镇定着没理小德儿,心跳得打夯一般。他以为瞒过了小德儿,其实没有。他以为小德儿在向自己报喜,其实不是。
小德儿是瑞骞的小厮,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德儿是现实的,瑞骞对七小姐的迷恋他始终不赞成,他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成,柳老爷不可能答应让七小姐进自家的门,再得老太太喜欢也不成,不过他却没因此去劝阻自家少爷,因为他无意中听人说七小姐姓柳。
得知与七小姐亲事无望后,瑞骞心如死灰,很沉寂了一段时间,后来他想开了,忘记了,他以为自己忘记了。他的初恋他以为已经结束了,一阵微风轻轻地吹来,死灰又复燃了,明知道没结果,他依然固执得像一只扑灯的蛾。
瑞寀在屋里转来转去像一只困兽。祖母的后院儿里藏着他的珍宝,一个对他望眼欲穿的美人儿,可他却不能去看。娘让棒槌给他捎话了,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良姐儿冷眼看着丈夫,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拿着空茶杯往嘴里送,看着他心不在焉的从奶妈手里接过福慧,良姐儿明白,他的魂儿早飞走了。良姐儿强忍住愤怒——只要这个男人睡在自己炕上就有可能怀上儿子,只要有了儿子……
奉贤已经起床了,尽管还很贪恋丈夫温暖的怀抱。唤了香梅进来给自己梳头,瑞宏在被窝儿里支着身子看她,傻呵呵地乐,奉贤昨天晚上告诉他自己怀孕了,三个多月了,很稳当了。玉梅把扇旺了的火盆提进来,顺手在奉贤的脸水里洗了一把手,一边擦一边笑嘻嘻地说:“大少爷,我伺候你穿衣裳吧,少奶奶忙得很,怕是顾不上你呢!”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院子扫了吗?”瑞宏忙不迭地拒绝她。
“哎呀,少爷,这么冷的天,把人家的手都冻坏了,叫一个粗使的婆子扫一扫好了?”玉梅娇嗔道。
“哦,那你好好养着吧,等香梅给少奶奶梳好头,让少奶奶去扫好了!”瑞宏依旧笑咪咪的,“少奶奶不怕冷!”
“少爷净寻我开心!我把少奶奶这被窝先收拾好。”说着就要往炕上爬,瑞宏的脸拉下来了,“香梅,去把老太太身边的赵妈请来!”
“少爷别跟她一般见识,惯会躲懒!走吧,小蹄子,我和你扫去,炕上有人呢,就往上爬!”说着话就扯了玉梅往外走。
见妻子恨恨地瞪自己,瑞宏忙一骨碌爬起来,三下两下穿好衣裳,奉贤唤了香梅打脸水,伺候少爷洗脸。自己先上炕去把铺盖收拾了才出门去料理杂事。香梅端进来脸水先要服侍瑞宏洗脸,瑞宏摆摆手,“你先收拾屋子,我自己来。”
翠翠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先煮上粥,抄起扫帚将小院子扫得干干净净。流连喜欢独宿,不怕黑,不用翠翠守着。翠翠简直是感激,厦屋的炕虽小,翻个身还是没问题的。柳叶儿开了门,翠翠忙送上脸水,见炕上已经收拾好了,忙把炕桌放好,又端起柳叶儿洗过脸的水细细洒扫一遍屋子。
早饭主仆二人一桌吃的,开始翠翠有些忸怩,不敢伸筷子夹菜,后来流连教训了她几句,要她一定吃饱,才好些。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擦抹干净,翠翠照例去跟着赵妈学规矩。赵妈说翠翠跟了这样一个主子有福了,翠翠深以为然。她九岁时祖父犯了事儿,家被抄没入官,男丁流放,女眷发卖。她因为年龄小个子比年龄更显小,才侥幸没被卖入青楼。稍长,卖入人家做丫鬟,她不愿意,只管捣蛋,又被退回去了,其实很多活计她都会做,规矩也懂——牙婆又不是做慈善的,怎么可能让她吃闲饭?因为尝尽冷暖辛酸,所以当流连递给她两个大馍时,她几乎就要认定她了。施舍过她东西的人很多,但眼里有悲悯的很少,她细细打听了柳叶儿的一切过往,明白了她的悲悯其实是因为感同身受。翠翠决定认真地活下去,以前她的乞丐形容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她怕被人看中!柳叶儿不让她害怕,在柳叶儿的眼里,她是个人,一个可怜的人。她不想被人可怜,所以她要努力活着,命中注定要做下人,也要做一个最优秀的下人,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奉贤去厨房里看了,饭很快送入各个院儿里。吃过饭,瑞宏陪着她到处察看一番,丈夫的体贴让她欣慰。
老太太看着眼前这对小夫妻也很欣慰。奉贤又有了身孕,来辞管家的活计,其实家里并没有多少事,没什么难管的,怀着身孕也管得了,不过谁也不肯冒这个险,奉贤不肯,瑞宏不肯,老太太自然也不肯。老太太唤来柳老爷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由良姐儿管家,奉贤安心养胎去了。
自从奉贤搬到正院以后,妯娌俩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表面上虽然还是和和睦睦的,内里却有些离心离德。奉贤怀孕,对于她来说,其实不算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