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儿从细处断,怕什么来什么!
牙婆再来时,不仅带了六七个小姑娘,还带着一个大姑娘,长得袅袅婷婷眉目如画。照例寒暄奉承一番,绣鸾挑了四个小丫鬟,拉了柳叶儿领着人下去了。
许氏笑着说:“奉贤哪,你如今身子沉了,需要人手,这个大的最勤快,你领回去用吧!”
奉贤气笑了,“母亲,我院儿里不缺人手。家里规矩是儿媳妇儿用两个人,我那儿够着呢!您,莫非是给玉梅找到人家了,要打发她出门子?”
许氏干笑几声,“我看她还稳妥,就花了二十八两替你买下了,你一向辛苦,身边儿该添个可心的人。别瞎客气了,这是我和你公爹的一番心意!”
奉贤甜蜜蜜地冲着婆婆笑了一笑,“多谢母亲的好意!只是家里的规矩不能坏!我和良姐儿,房里人都够数儿,倒是三弟,屋里连一个丫鬟也没有,母亲屋里那几个婆子粗手笨脚的,哪里能伺候好!委屈三弟了,既然母亲觉得这姑娘还不错,那就让三弟先用着,改天再买一个,不能坏了规矩。三弟这两年一直跟着公爹,我们都大意了,母亲恕罪!”说着话给许氏施了一礼。奉贤这一刀又狠又准,许氏真的吓着了:老三一向得丈夫看重,又跟县令的女儿订了亲,真要把这个妙人儿塞进去,估计丈夫能把自己活撕了。她慌忙道:“老三还小,不着急……”
“小什么呀,都订了亲了。等新娘来了,一看大哥二哥都有丫鬟使,只他没有,岂不是要怪咱们家偏心!幸好母亲买了这么个好的,回头再挑个好的,先凑够数儿再说,不可心回头再换!”
许氏真急了,“老三定得是县令家的女儿,咱们要是先往他屋里放人,岂不是惹得亲家恼?”
“母亲,难道三弟的新房里连一个丫鬟也不用?”奉贤诧异地问道。
许氏一时语塞,她跟奉贤说得好像不是一回事。她不明白大儿媳妇儿怎么就弄不明白呢!奉贤其实明白,何止明白!可她偏要装傻!
“不行,她不合适!老三轻易不回来一次,暂时还不需要丫鬟。你身子不好,应该多用一个人伺候!”
“多谢母亲疼爱。要说需要人伺候,有一个人比我更需要一个细心人伺候!只是咱们都太粗心了?从没替他着想过!”
众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老太太和良姐儿都看着她,许氏不情不愿地问她,“是谁?”她以为奉贤一定是想把人推给老太太,她能拦着不把人给老三,还能拦着不给老太太不成?
奉贤正色道:“公爹一辈子不容易,风里来雨里去,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挣下这偌大家业,如今公爹一天天年纪大了,不比年轻时候,出门在外,路上连个体贴的人也没有。倒不如把她给了公爹,专门跟着公爹出外,照料公爹饮食起居,也好让公爹喝口热茶吃碗热饭。”
许氏没想到奉贤会来这么一手,懵了。拒绝的话没法说出口,答应的话不肯说。屋里陷入沉寂,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争论的焦点——唐春荣,低着头往角落里蹭了蹭。许氏其实早就买了她,因为要她去学弹唱歌舞才耽搁到现在才进府。她偷偷看过瑞宏两次——倒是个正人君子——很满意。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说是大爷,结果一会儿三爷,一会儿老爷,没个准儿了!
何氏老太太气狠了,许氏一次次兴风作浪,当她是死的吗?明明许氏一次又一次求救般地望向她,她只作看不见。杜良姐儿更是学鸵鸟把头深深低着。
许氏似乎明白事儿办砸了,自己搬的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有点儿纳闷儿,老爷是怎么扯进这桩事里的?自己跟周妈合计半天,费了半年的工夫,好像又没顶上什么用!至于给老爷纳一个妾,她倒不像奉贤似的反应激烈,主要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是她比自己聪明能干不成?
奉贤的话说到老太太心坎里去了。自己的儿子为了这个家辛劳奔波,受了多少苦,没谁比老太太更明白。说起来,一品官二品客,好像很惬意似的,光看见贼吃肉了,谁能看见贼挨打。江湖奔波的辛劳,谁又知道呢!真该给儿子寻一个人,专门跟着他出门伺候他,难为奉贤能想到这个。
柳老爷没有拒绝奉贤的好意或者说恶意。买的妾也没办什么酒席,老太太赏了五十两银子,给了几件首饰,许氏接了她奉的茶。柳老爷安排她住在书房——书房在柳府东南角一个安静的角落,十分清静,给了她一个小丫鬟。
唐春荣开始有点儿失望,不过很快就喜出望外——柳老爷的沉稳与练达让她心安。她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的良人,不过是一杯茶而已,柳老爷居然醉了。红纱灯罩染红了烛光,柔柔地颓散一地,床帐静静地垂着。大火盆里的炭静静地燃着,屋子里温暖如春。
中年人身上背负着重担,必须坚强。每个坚强的人内里都有那么一点点可怜巴巴的柔软,都寻求一个港湾来安放这一点柔软。柳老爷见过许多弹唱比春荣强的美人儿,可是又有哪一次是享受呢?声色犬马与勾心斗角并不能相映成趣。春荣的小曲儿软软的,甜甜的,洗去了他的疲惫,放松身心,小憇一会儿。
一场雪悄悄地落下,覆盖了整个大地,天儿一下子冷了很多。奉贤和柳叶儿对坐在炕上。炕烧得热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奉贤在绣一个红肚兜,金色的五毒团团围着一个“福”字,十分精巧。流连在旁边绣手帕,十分地气闷。
香梅端了一大盒桂圆干进来,“少奶奶,今年的桂圆干下来了,咱们得了个双份!”说着将盒子放在炕桌上,奉贤拈起一颗剥了,放进嘴里细细嚼着,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