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点过灯花儿,流连出门转转,不过才二十来天没出门,柳条儿竟泛青了。流连抬头打量这棵高大的垂柳,却觉得身后好像有人,便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手中的柳条。身后那人慢慢地踱过去,看背影是个身材修长微微驼背的少年,难道……流连心中狐疑,忙回了自己院儿里,后悔没带翠翠,白白让人看了去,心中有点儿恼火?
中午时分,流连见到了这位少年,看背影儿还不觉怎样,看正面不由大吃一惊,瘦,真不是一般的瘦,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饭似的那么瘦,幸好有筋把骨头连在一起,否则肯定会把肉皮戳破。鱼肚白袍子穿在身上,活象一条高高挂起的咸带鱼。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旁边儿陪着他的瑞骞马上就变成一个玉树临风丰神俊朗的美少年了。
流连上前见了礼,瑞骞满心欢喜,强绷着回了一礼,嘴角止不住上扬。“七小姐,快进去吧,祖母等着你呢!”
流连点点头,回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瑞骞喜得合不拢嘴,两个少年目送她进了屋,院子里的阳光极好,让人欢喜。
流连一进屋,老太太便嗔怪她道:“你都点了灯花儿了,怎么也不过来看看我,你那小院子里藏什么宝贝了,怕人偷?”
“奶奶,今儿不是个黒道日子嘛!我想着明天再过来呢!”
“你这孩子,太小心了!一家人说什么黒道黄道!又不是走亲戚,又不是看病人,来奶奶这儿不用讲究这些!”老太太特别喜欢别人叫她“奶奶”,怎奈家里这些人偏要一本正经叫她“祖母”。老太太笑咪咪地压低声音,“我娘家侄子明天来看我,顺便送他的儿子去县学上学,你偷着看看那个小子,要是能相中奶奶给你保媒去。”说着声音更低了些:“外面那个是你伯娘的娘家侄子,瞧那模样,不携福。那是你伯娘想给你提的,不是我背地里嚼蛆,自打许家老太爷没了后,下面这些小辈,唉,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奶奶,今天早上那个长得跟咸带鱼似的家伙偷看我!”流连满面委屈,努力挤出两滴猫尿,低声道。
“什么?在哪儿?他自己?”奉贤急了。
“今天早上,我往这边儿走,就在大柳树那儿,他一个人。奶奶,我才不要他,跟条咸带鱼似的。”流连扯着老太太撒娇。
“好,好,好!不要他!奶奶帮你挡了!奉贤,把你妹子给了我算了,有她在我一天多吃好几碗饭!老赵,去厨房传个话儿,加个带鱼吃!”
奉贤却不语,她深深觉得被冒犯了!流连其实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也没觉得受到侮辱,但奉贤不一样,奉贤出身于最知书识礼的教育界人家,最恨这种鬼鬼祟祟的无礼行径。
瑞骞进来,笑着问道:“祖母,今天有好大的鲜鱼,刚开河的鱼不香吗?为什么还要点名吃咸带鱼?”
听见孙子提起咸带鱼,老太太憋不住又笑了,“你七妹妹说咸带鱼和鲜鱼味儿不一样,我试试,看怎么不一样!”
“祖母,这鱼是今天早晨大哥骑了马在河边现买的,提回来还活着呢。咸带鱼怎么比得上?祖母,我听绣鸾说七小姐会做鱼丸子,我明天买条大鱼请七小姐帮帮忙,行吗?我还是前年跟父亲去南边儿时吃过一次呢,至今不忘!”
“好小子,你七妹妹就在跟前儿,自己问,我才不给你当传话筒儿!”
流连和奉贤都被讴笑了。流连便不再装洋相了,“行的,只是鱼要大些才好!”
瑞骞笑道:“多谢七小姐!”
老太太满目慈爱地看看孙子,又看看流连,不由叹了口气,“客人呢,怎么不陪着他了!别让他在园子里乱撞。”
“祖母,我送他到母亲那里了,他想陪着母亲说一会儿闲话。绣鸾去二嫂那边儿了,不在屋里!”
许氏屋里,她正和娘家弟媳妇儿正对面坐着,“咸带鱼”扯着许氏袖子撒娇,“姑姑,姑姑,就是她了,我不嫌她脚大!”
“好儿子,世间缺小脚儿的姑娘吗?那么大脚,啪唧啪唧的,像什么样儿!走道儿如擂鼓,一辈子白受苦!听话,叫姑姑再给你找个好的!”
“不,就要她!姑姑~~”
“别急,慢慢儿来。脚大怕什么?”许氏转向兄弟媳妇儿,“裙子放低些,遮一下不就看不出来了?五百吊呢,你再想想,正儿八经的有几家肯出这么多的?又没有个正经娘家,你想想,……”
“姐姐,事儿分怎么看!没娘家固然好拿捏,可也没有个好亲家能倚靠呢!况且,五百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谁家还拿不出五六百吊钱吗?”
“娘,我就要她,你别想把刘家那个傻丫头塞给我!”
“瑜儿!看你姑姑笑话你呢!”
“不管,姑姑,我就要她,你给我提亲去!”
许氏爱怜地拍拍侄子的手,她一向看不起这个兄弟媳妇儿,要不是因为让侄子一人来显得太唐突,才懒得招待她呢!“好孩子,这事儿急不得,容姑姑想个法子!你不知道,那个死老太婆想着她娘家侄孙呢!那几个乡下泥腿子拿什么跟你比?只是你姑父一向好听他娘调摆!你住一宿,明天跟那小子比一比,只要那丫头认准你,什么都好说!你身上这袍子不鲜亮,你二哥那儿有几件好的,你穿上,亮瞎那几个乡佬儿的眼!不是我说那个老糊涂,何家不过有几亩地罢了,几个孩子养得呆头呆脑的,比你大哥都不如,偏还宝贝得不行,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个丫头怎么看得上那几条曲曲鳝。你刚才跟他说上话没有?”
“没有,三哥一见她就说,快去吧,祖母等着你呢,根本就不容我说话,也一直在院儿里站着,没再让我进屋,我走时也不让我去跟老太太告辞!”
“这个老三,怎么如此道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