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看着婆子们打完了一百鞭子才回去复命。她在门外呆立了半晌,鼓足勇气进去,屋里奉贤姐妹二人正对坐着嗑瓜籽儿,玉兰扑嗵一下跪倒,“少奶奶,我知道错了!”
“别跪了,坐着回话吧!”
“我不该开门的,不开门咱们就能装傻,不去趟这浑水。二少奶奶要收拾自己院儿里的人,就让她收拾去呗,横竖那孩子于咱们没一点儿好处,现在,咱们倒得罪了二少奶奶!都怪我自做主张,给奶奶惹了许多是非!”玉兰伸袖子擦了擦眼泪,“求奶奶别撵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听奶奶的话!绝不敢再自做主张了!”说着竟泣不成声。
奉贤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了一把瓜籽儿递给玉兰,“别跪着了,坐着说话吧!你知道错了就好,你就算不得罪二少奶奶,她跟咱们也不会是一条心,维持住表面和气就足够了。以后遇事多想想,别一味地当滥好人,大家子里头,多的是当面一盆火,背地里一把刀,弄不好被人吃了,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从哪儿下的口。”玉兰的头深深垂下,手里捏着一颗瓜籽儿使劲抠着。
“玉兰,你只要好好伺候着,等你过了二十,我给你找个正经人家让你平头整脸地嫁过去,自己当家做主,你可愿意?”
玉兰惊喜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道:“真的?”
“真的!你卖得是死契,婚事我自然能做主,不一定非得嫁府里下人。十年后你愿意让家里人给你寻个人家也行,不愿意的话,我就替你备份儿嫁妆,寻一个良人!”
“多谢少奶奶!”玉兰喜孜孜地擦干眼,“我一定好好当差。”
“好,那两个你好好教导她们俩,有些事的利害关系说与她们听,可行?”
“行,我一定让她俩也明白这些事儿。我们以后一定多干活,少说话,不给奶奶惹事!”
“做下人,天聋地哑的最合适!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去吧,多想想,有什么想不通的,可以来问我!”
“嗯!”玉兰用力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等她走远了,流连笑道:“恭喜姐姐!”奉贤淡淡笑道:“先看看再说吧!这才哪儿到哪儿?香梅当年比她还实诚呢!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说,我爹当年怎么嘱咐你的?他是不是专门说过不许进补?”
反正是死无对证,流连大着胆子把一些现代理论讲给她听,“干爹说,富贵人家,人都火旺,越补越火大,胎儿过大于产妇极不相宜,看贫寒之家,孩子虽瘦些,何曾难产过?你的身子弱,切忌大补!他还说,你产后务必自己哺乳,不要假手于人!”
“所以,老太太把红杏儿养那么胖,其实不一定是好意,对不对?肯定是这样的!祖母最恨不守本分的妖娆女子,这么多年,她都不肯接纳我婆婆,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替老二养小的?重孙子她是想要的,至于红杏儿,哼!……你看那些个佃户的老婆,左一个右一个,比母鸡下蛋还轻松,何曾进补,何曾休养?何曾难产?你天天卡着我吃,逼着我动,就是这个用意,对不对?”
“干爹是觉得这种说法太惊世骇俗了,所以从不宣扬,你看霍家别的女儿,都不曾难产,也不曾用乳娘,想来是有道理的!不过,你们家老太太不一定懂这个,也许不像你想得那么恶!”
“你不懂,我家老太爷曾经纳过一个妾,老太太照顾得那叫一个周到,临产时,请了三四个稳婆,老太爷在外边儿守着,老太太去佛堂念经祁福,结果还是一尸两命,人都说是那妾室福薄,受不了这许多福气,才折了命了!这是李妈妈亲口说的!”李妈妈也是老太太的一个女佣,只是不如赵妈受宠,平日里做一些洒扫浆洗的活计,想来所言不虚。
“所以,你连那院儿的边儿也不沾?”流连问道。
“净瞎说,我是孕妇,不能进血房!她一个通房,我一个长媳,怕她折福不是!”奉贤狡黠道。
果然,生产极不顺利,丫鬟老妈子穿梭一般来向奉贤讨主意,奉贤一律做出为难的样子,只是说让稳婆拿主意,不行就请郎中。瑞寀急得团团转,他还想着红杏儿生个长孙出来,就去求爹爹开恩,给她个名份,正式抬了姨娘,他和红杏儿就可以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了,有一天出门经商,一定带上她,实打实地做夫妻去……
整整两天,三个稳婆又揉又擀,又哄又劝,使尽了三十六计,两个郎中左一副催产的汤药,右一副催产的药汤,红杏儿几度昏迷,又被扎醒,终究还是不中用,带着她寄予了无限希望的儿子走了。
一阵风吹过,杏花儿落了一地,苍白而无言,被风播弄着,聚在一起又散开,终于被跐入泥泞。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全家人都聚齐了。瑞寀叫骂着,数落着,他不知道该骂谁,该恨谁,他本能地怀疑红杏儿是被人算计了。奉贤却不肯吃他这一套,“二爷,你把话说清楚,我是怎么暗里下手害死了你的可怜的人了!”
瑞宏伸手拉她,奉贤甩脱了他的手,“先是春燕儿出不去门,跑来求我,我想着大爷嘱咐过我,街上这一阵子有许多流民,不太平,门户想是比平常紧些,我也不好乱了家里的规矩,才叫她去寻了绣鸾,让绣鸾带她去向荣姨娘讨门牌一用,荣姨娘就手就给她了。门房不放她出去,她又寻了我去,我二话不说就过去了,门房,那个混蛋……”奉贤忍不住失声痛哭,瑞宏忙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温言安抚她。
“二哥,多亏了梁公子的人把门房绑了,大嫂当时就派人去请稳婆请你,你比母亲还先回来呢,对不对?红杏儿……大嫂没功劳还没苦劳吗?”绣鸾替奉贤鸣不平。
“大嫂,我不是说你。大嫂的好处我记在心里了,……”瑞寀忙解释道,“我怎么能那么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