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儿书房总算是清静了点,这几天忙着算帐,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茶水点心络绎不绝,家人丫鬟往来如梭。柳老爷正与两个帐房喝茶闲聊,几个侍奉的下人坐在荫凉处高谈阔论。奉贤来到外书房,摈去诸人。
奉贤郑重跪在柳老爷面前,“公爹,儿媳有话要说,还请公爹不要生气,让儿媳把话说完!”
柳老爷有点儿发楞,忙让她起身,坐着说话。奉贤依言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柳老爷面前。
“恭喜公爹与王府搭上关系,我柳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听说公爹不日便要启程进京,我的话再不说便没有机会了。……”
“说吧!”柳老爷一向器重奉贤,见她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心中打鼓。
“公爹,我虽没有去过京城,也知道皇上有九个儿子,大王爷是个瘸的,二王爷是太子,三王爷的丈人手握兵权,咱们四王爷是三王爷的左膀右臂,五王爷在外征战,六王爷……”
“奉贤,有话直说,不用兜圈子。这个家里,我打外你打内,家里琐琐碎碎全亏你操持,可是有什么委屈吗?”
“公爹,我受点儿委屈是小事儿,怎么能拿那些鸡毛蒜皮来烦扰您呢!我想说得是,这么多股势力去争那个皇位,最后真不一定落入谁的囊中!咱们商人家,惹得起哪个?哪个要灭咱们不跟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实在不宜蹚这浑水!”
“奉贤,你太抬举我了!我就是想蹚浑水也得够得着才行!不过是要借我的手弄钱罢了!我也是借王府的势力,趁着风多扬几??!有王府护着,行走江湖到底便利许多!”
奉贤听柳老爷如此说,知道劝不转,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外边儿的事儿,自然是公爹拿主意!媳妇又不懂生意上的事。我是想说,万一事败,别人都有个护身符儿,咱们家有什么?万一,王爷失了事,咱们家可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随便找个由头儿,咱们可顶得住?到时候,只怕想破财免灾都不行!”
奉贤的话,敲响了柳老爷脑中的警钟。柳老爷晚上睡不着时,也为此事烦忧,他倒没想到长媳有如此见识,真比儿子强百倍!
“你待怎讲?”
“分家!公爹将我们逐出家门!我们回老家守宗祠去!爹爹,我们一定要留个退身之处,以防万一!”
柳老爷心中翻了几个过儿,“这主意是老大出的?”
“公爹?”奉贤惨笑一声,“您的儿子什么样儿您不清楚吗?大爷一味忠厚,何曾有这样的心思?是儿媳的一点儿愚见罢了!”
柳老爷转念一想也对,霍家起起落落,曾经连个落脚之地也没有,在城门洞里存身,靠柳叶儿的爷爷——一个赶大车的周济才勉强活下来,是有经历的人家,奉贤有此见识倒也不奇怪!霍家还是做官的人家呢,不比自家一个商家有底吗?万一……只怕……
“奉贤,要分家,除非我诉你们忤逆不孝!宏哥儿的前程只怕就完了!不如经官析家?”
“不行!公爹!我知道公爹是为我们好!可是,那样与现在并无大差,万一……还不是一锅端?逐出家门就不一样了,至少可以留下个根苗的啊!便是有个什么一长二短的,也能给子孙留一线存身地!妹妹都去……虽然是王府,到底是妾!大爷便不能牺牲一个秀才吗?况且,他也不一定能中!”
“怎么?把乡下的地全变祭田不成?那样一来,你们两口子岂不是太吃亏了?”
“公爹,不犯诛九族的大罪,祭田是不会罚没入官的!我们家想要犯诛九族的罪,只怕也难!”
柳老爷哑然失笑,也对,一个商人家,想犯那诛九族的大罪,确实不易!只要不存心作死就行!就算要存心作死,也得有那能扯旗造反的本事才行!
“让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吧!”
不经意间,柳老爷对许氏道:“眼看鸾儿在家里也住不了几天了,叶子一走,她孤零零的怪可怜,她跟你娘家那几个姑娘又不对眼,不如去何家接两个年纪差不多的来陪她?”
“嗳,老爷!何家的小姐们大的大,小的小,哪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倒是玉梅,以前跟她挺好,很能说得来,叫玉梅跟她作伴可好?”
柳老爷挥挥手,“你看着办吧?绣品鞋袜衣裳可备全了?”
“备全了!这几天绣荷包呢!这些东西儿,再多也不嫌多!玉梅手最巧,叫她帮忙做几个也好!”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看老爷说得!我不辛苦让谁辛苦去?只是,她这一走,我……养女儿什么好哟?白白疼了她这么多年,说走就走,撇下我……”许氏说不下去了,掏出帕子揩揩眼。
柳老爷也一阵心酸,哑声道:“胡说些什么?能进王府是她的造化!又不是受苦去……”柳老爷说不下去了,许氏帕子捂着嘴,啜泣起来,柳老爷揽住她的肩头,长叹一声。
玉梅不是个安份的,见奉贤生了孩子,不由生出自己的一点儿心思,厚着脸皮,出来进去地搅扰。奉贤何等聪明,算计她还不是手拿把掐,果然拌起嘴来了!许氏奔来劝解,劝着劝着就走了板,奉贤哪肯让步,婆媳大吵起来,柳老爷前来解围,打了几句马虎眼,偏是向着许氏,奉贤高声抗诉,闻讯赶来的瑞宏护着妻子,与父亲顶了几句嘴,柳老爷大怒,口口声声要告他忤逆不孝,要将他逐出家门,气冲冲地走了。
一路上,柳老爷少见地碎嘴,逢人就诉,见人就说,大张旗鼓地奔县衙去了。
冯县令命人上茶,好生劝解亲家,柳老爷怒气不息,咬牙不肯撒嘴,事儿正搅扯不清呢,柳家老太太拄着拐棍儿来了,见了儿子,二话不说,抡棍子就敲,打得他抱头鼠窜。县令和夫人齐上阵,拦得拦,劝得劝,好容易才把老太太哄到椅子上坐了。
老太太提了个要求,冯县令夫妇眼睛瞪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下来:老太太要告儿子忤逆不孝,要将他逐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