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有点儿后悔,不该松口,如今针大的窟窿眼儿竟灌进斗大的风来,有心叫她收了摊子,又不忍心拂了她的兴头,看着她兴致勃勃的开心样子,林珩也只好哑巴吃黄连,只要她不到大街上当老板娘,一切都可以忍。无聊时,陪着流连授徒,倒听出兴味来了,没想到区区一个面,竟也有许多讲究:拉面、板面、焖面、烩面、腌肉面、凉面、冷面各有巧妙,甚至可以说大相径庭。还有种种蒸饺、包子、烧卖、煎饺、馅饼、水煎包儿、水晶饺,凉皮、凉粉、凉虾总之都是些市面上不常见的品类。学校一炮而红,林珩看着堆在面前的铜钱都傻了:怪不得她不贪那一万银子呢,敢情她赚一万银子真不难!
林珩中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也许是这几天陪着流连数钱,把高中的喜悦透支出去了。流连兴奋地跳脚,林珩唇角微扬,淡淡笑道:“做官太太很拘束的,你不嫌弃吗?”很多年以后,流连才明白林珩淡淡的忧伤从何而来,只是物是人非徒留无限哀凉。
三月十五殿试,林珩被点了探花。巨大的喜悦冲击着这一对小夫妻。接下来的跨马游街是一场全城狂欢,百万的百姓,男男女女拥上街头,争相目睹新晋天之骄子。
流连租的院子是个二层楼,流连从窗子里往下看,那么多披红挂彩的进士,谁也不如林珩漂亮。
流连冲他打个呼哨,抛下一个荷包,林珩稳稳地接住,从中掏出一颗梅子,塞入口中。路旁的年轻姑娘们受了鼓舞,荷包鲜花雨点一般向他砸去。流连从楼上奔下来,跑到林珩马前,林珩不假思索将她拉上马。
这等风流韵事自然传得很快。琼林宴上,当着几百文武进士,皇上饶有兴趣地问他,林珩不动声色地回禀,说是自己太兴奋,失了分寸,请皇上降罪。皇后替他开解,说是年轻的小夫妻,恩爱,一时忘形也是有的。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揭过不题。
高高的揽月楼上,仁王陪着皇上和皇后闲谈,天家父子难得这样家常温馨。瘦削的老皇上极目远眺,审视着他脚下喧嚣的都城。
林珩进了翰林院,应名是做编修,其实是学习。每天除了应卯就是赴宴。朝中左相赵通右相沈璞,两派都在招兵买马,拉拢新进士。流连恨透了这种应酬,穿得衣帽整齐,人五人六地去暴殄没滋没味的山珍海味,简直……
每次回到家,流连都要骂林珩一顿解解气!林珩耷拉着脑袋不敢犟嘴,因为他也觉得与其赴这种费心费脑的宴席,真不如使牛耕几亩地舒服。林珩小声嘟囔道:“你会使牛吗?你除了会吃还能干什么?你连牛都不敢牵……”见流连正愤怒地逼视他,忙加重语气道:“那也比我强,百无一用是书生!碰到荒年肯定先饿死我,你不一样,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流连还是气儿不顺,“那群官太太,一个比一个会恶心人,专门拿我说事儿,我自己凭手艺赚钱怎么了?难道她们自己没有铺子吗?还有偷偷放高利贷的呢!这种脏钱都赚,有什么脸说我,怎么张得开那张嘴!……”
林珩忙抚慰愤怒不已的妻子,哂道:“她们除了会当太太,别的还会干什么?你除了不会当太太,别的什么不会!她们那是嫉妒,小时候不受裹脚的苦,长大了还能享大脚的好处!郎君还这么优秀,简直天理难容!娘子,不如生个孩子吧,就有借口不去应付这些烦心事儿了,……”
流连有点儿不好意思,“可是学校现在正赚钱呢!关了岂不是太可惜了,真正要手艺的菜一样也没拿出来呢!刚加了烤肉炸鸡煎饼什么的,来学的人多得很,……”
林珩帮她把碎发捋到耳后,轻声道:“我又没有不许你出去,怀了孩子也不妨碍你开馆授徒,我的俸禄那么薄,还指望你养我呢!”
“哪个男人会有那么大的肚子呢!”流连低了头,小声道。流连在学校一直是男装示人。虽然常有学员提抗议,架不住流连是真有手艺,给他们亮一手,再加上翠翠跳出来将男人的封建思想臭喷一顿,一般也就应付过去了。
“把修武给你用,我暂时不用人,叫人把玉婵送过来。”林珩虽然入了翰林院,不过现在还是学习状态,每天就是整理往年的公文典籍,没有正经差事,加上离家近,修武确实可以借给流连用两年。
流连倚在林珩的肩头,抚了他的脸悄声道:“这几年难为你了,过得跟光棍儿差不多!”林珩哼了一声,“光棍儿没个念想,索性光着就光着好了,我每天美人在怀,还得素着,你知道我怎么熬过来的吗?”
流连怀孕了,林珩开始婉拒所有的应酬。树欲静而风不止,左相和右相斗得正酣,再加上几个争储君之位的皇子,很难清静。
左相赵通比较务实,右相沈璞却是个圆通的。赵通是农家出身,家里有两个待嫁的姑娘,爽朗大气,落落大方,不拿腔做调的,倒是与流连谈得来。沈璞是世家子弟,只是家中早已败落,少年时入赘孟府,没有儿子,只生了五个姑娘。孟家只剩了一个五小姐,想来是打算招个赘婿的,高不成低不就的,至今尚未定亲。
右相看中了林珩,政治上站队没有比联姻更?靠的了!只是林珩宣示了自己婚姻。右相本不在乎,不过是一个乡下的糟糠罢了,找借口休了也不难,只是林珩高调秀恩爱,满朝文武皆知,倒让他没法开口了。这本来没什么,可是五小姐面子上过不去,恨上了流连,常在大厅广众下让她难堪。孟府是有老底子的,亲戚多是显贵,说酸话的人竟一天比一天多。来来去去不过是讥讽流连脚大和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