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宁城门大开,那燃火的攻城圆木车,被几名将士用木头抵着推开来。
……
接着便见,夏韩手持飓风枪率先杀出城门,三千铁骑紧随其后。
坊宁城下,那马蹄声,喊杀声顿时响成一片。
……
城墙厮杀惨烈,城下烈马飞腾,那时不时从城上跌落的尸体,还刚巧砸中几名骑手。
但此刻坊宁骑兵眼中,波澜不惊,别说是人掉落下来,便是那投石车上的巨石砸来,只怕也阻挡不了他们冲杀的脚步。
因为夏韩和所有将士心里,都非常清楚,冲出城来的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将要面对的是,能与最擅长马上作战的蛮族交战而不落下风的,萧家军铁骑。
面对的是那数倍于自己的凶悍战力。
……
而在看见城门打开,坊宁铁骑冲杀出来的那一刹那,段辽远高举战刀,一声咆哮,领着一万萧家军铁骑冲杀而去。
……
而城墙之上,那失去兵器的李潮,此刻已被玄冥龙吟枪穿胸而过。
感受着生命在快速流逝的李潮,紧紧抓住枪身,那长须上嘀嗒着从口中流出的鲜血。
但李潮的脸上,却满是笑容,他输了,可却倒在了梦寐以求的战场上,在他看来,这是将军最好的归宿之一。
而输给当初对自己颇为照顾的大将军之子手中,对李潮来说,也并不算丢人,至少他至死也未曾后退一步。
而更让他欣慰的是,临死前他听到了那城门打开,坊宁铁骑出城而去的冲杀声。
阵阵马蹄声悦耳,铁甲叮当诉忠魂。
这赴死而去的夏韩,是给一生忠心夏氏的李潮,最好的礼物。
坊宁之战,败局已定,但夏韩的选择,也代表着大夏还有更多这般有气节的将军,他们将用生命扞卫自己足下的大夏之地。
……
萧鸿抽出那插在李潮胸膛的玄冥龙吟枪,那鲜血瞬间止不住的,从李潮胸前的空洞处,流淌出来。
萧鸿看着面带微笑,倒下的李潮,心情复杂。
他不理解李潮的笑,但他却从李潮的身上,看到了萧家先祖的影子。
……
而冲出城门的三千坊宁铁骑,也注定无法再回到这城中。
三千对一万,双方将士在双方战马,刚刚交锋的瞬间,便有数百名将士,跌落下马来。
许多马儿倒下,便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
夏韩率先冲入萧家军铁骑阵中,连斩数人,可终究还是一时疏忽,被一手持拖刀的六品将军,斩断了右臂。
那飓风枪掉落下马,这一次,它扎进了,双方厮杀的战场之中,枪头没入泥土,飓风枪就这般笔直的立着,上面还挂着夏韩紧紧握住枪身的右臂。
……
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夏韩差点就失去了意识,夏韩紧咬着牙,来不及去处理鲜血喷溅的右肩,他用尽全身力气,用仅剩的左手,吃力的拔出腰间长剑。
可还未等他摆出攻击的架势。
那上面覆满尖刺的狼牙棒,已经重重砸在了夏韩的胸口之上。
战甲破碎,铁刺扎进皮肉,砸碎骨头。
马背上的夏韩,犹如扔出的纸团,重重砸落在地上。
……
夏韩口吐鲜血,无力的躺在地上。
塌陷的胸腔,意味着死亡已经悄然来临。
他眼前纷乱的马蹄,逐渐模糊,耳边原本嘈杂的厮杀声,也渐渐变小,他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此刻的他,早已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感觉到的只有寒冷。
生命的最后一刻,夏韩似乎看到了他短暂的一生,
看到了父亲还在世时,四方群臣经常来家中拜访。
看到了父亲离世时的风光大葬,也看到了父亲死后家中客人日渐稀少。
他想起了李潮的来信,想起了自己向先皇提出要来坊宁。
想起了李潮教自己功夫,也想起了李潮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若有一天,再遇战事,希望老夫还能再次披甲上阵,再为大夏做些什么!”
……
最终回忆中的画面定格在了,飓风枪掉落的瞬间,夏韩再没了呼吸,而李潮也如愿身穿战甲,死在了厮杀中。
……
三个时辰的血战,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
……
城外满地皆是马儿和将士的尸体,城内也已被巨石砸得一片狼藉,就连城楼上的厮杀也进入了尾声。
战场自从势均力敌,变成了围而歼之。
……
当最后一名坊宁守军倒下的时候,萧家军正式占领了坊宁。
萧家军将士,历经血战,终于拿下坊宁,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们有的欢呼,有的喜极而泣。
……
然而欢喜过后更多的是对同袍逝去的惋惜,和痛苦。
当然参军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接受这一切的准备,但当阴阳两隔到来的时候,心头难免还是会有不适。
只不过这种不适很快便会消散,因为接下来还有无数场恶战等待着他们。
……
坊宁之战,萧家军损兵五千。
而八千坊宁守军,却无一人降,尽数倒在坊宁城中。
……
看着满城的狼藉模样,萧鸿不禁想起了当初的清风城。
相比于将士们历经恶战后的庆祝,
这次胜利,却没让萧鸿心头感到一丝快感,相反他的心情非常沉重。
作为领兵之人,
萧鸿不禁问自己,这结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这些忠心耿耿,满腔热血的将士,他们就真的该死吗?
因为自己想要复仇的心,使得六千萧家军儿郎,战死他乡,这真的值得吗?
……
时近日落。
李常和应梁领着六万将士,从宜城赶来,入驻了坊宁。
……
入城之时,李常和应梁皆是看到了站在城头上,独自发呆的萧鸿。
两人一眼便看出,这一战,对萧鸿的触动很大,毕竟萧鸿如今还不到二十岁。
萧鸿有将才,也远比同龄人经历的多,可再是成熟,面对这死在自己手里的数千大夏同胞,以及数千萧家军将士,萧鸿的心头还是难免震撼。
萧鸿过去也曾上过战场,那蛮族军营中倒下的人,可远比这坊宁城要多得多。
但今日与过去不同,今日他杀得人无罪!
这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罪恶感。
……
两人攀上城墙,走了过去。
应梁拍了拍,萧鸿那满是血污的肩膀:“这就是战争,没有对错。”
“这值得吗?”萧鸿沉沉回道,此刻那满心的仇恨,似乎都已散去了不少。
“值得!”应梁认真点头道。
萧鸿闻言转头看向应梁,带着满心的负罪感,黯然道:“可他们没有错。”
闻言,应梁拔出腰间的虎头三环刀,交到萧鸿手中,而后将刀口架到自己的肩头,直道:“杀了我。”
萧鸿愣在当场,他无法理解应叔叔为何要这么做。
“杀了你?应叔你疯了吗?”
“他没疯,我看疯的是你,萧鸿你还以为你是那寒州世子吗?
王爷死后,你就是王爷,你便是寒州的主人,萧家军的统领,你身上背负的可不止是你们萧家,还有寒州的万千子民。
你的妇人之仁,迟早会让寒州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今后你还将面对数不尽的大夏同僚,他们谁都没错,可若是不杀他们,他们的战刀就将劈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如果不推翻昏君,就将会有无数,像今日这般的自相残杀发生。
想想你的父王,为了寒州百姓,他曾狠心对你痛下杀手。
但为了你,他也敢独自一人,赶往上都城。
坊宁守军没错,可你父王又有什么错?
又是谁杀死了他?
再想想你的玲珑,她又有什么错?
那可是在江城,在马韦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惨剧。
类似这样的悲惨事件,可不止是在你一人身上发生。
你好好想想那守城军大牢里,关押着多少无辜之人,他们这些,被迫害的人又有什么错?
萧鸿如果你连这般都承受不了,你如何承载整个寒州的命运?
那推翻夏誉,重立朝纲的话,难道是你的戏言吗?
这样的你,如何统领萧家军,如何为你父王报仇?
与其看着你,将寒州带向灭亡,还不如此刻就了结了我们。”
听着李常的怒骂,萧鸿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许久许久,萧鸿方才将三环虎头刀还给了应梁。
应梁看着萧鸿,也没再言语,李常已经把话都说到了那份上,他还能再说什么?
眼下也只有给萧鸿时间,让他自己去想通。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萧鸿必须自己迈过去的坎,否则他永远超越不了父亲。
也永远成不了大事。
……
当晚萧鸿一夜未眠,他看着天上的星辰,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的过往,李常的怒斥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