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震撼了!
对于殉葬这种习俗,李二陛下原本说不上赞成也说不上反感。这本就是一种彰显全力与能力的方式,能够将活着的时候所享受到的一些带到另一个世界继续享受。
千古一帝秦始皇是最霸气的,他甚至想要让一支军队来为自己陪葬!他在阳世间横扫六合一统八荒成就千古未有之霸业宏图,亦想要将这份震古铄今的功绩带到地下,继续带领他睥睨天下所向无敌的大秦铁骑扫荡群伦,挑战一下商汤周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将一整支军队殉葬,那必然导致军心动荡帝国崩塌……
用人来殉葬,这是一种极其崇高的待遇,彰显着阶级的特权。
但是现在被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细细思之,却是觉得很有道理。
就算是最顶尖的贵族死掉之后又能用多少人来殉葬呢?,墨子曾说过,天子死后,殉葬者多则达百人,少也数十人。
原本在李二陛下看来,天子死后才殉葬百人,那其他的贵族又能殉葬多少人呢?多则十几,少则数个罢了,这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现在房俊这么一说,李二陛下豁然惊醒!
这天下得有多少贵族世家?
若是人人死后皆殉葬,这得要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一旦此风盛行人人竞相效仿,那又得有多少青壮被火火杀死充入墓穴之中殉葬?
这可都是他李二治下的臣民!
“你打算如何下手?”李二陛下沉声问道。
只要事关他的统治根基,事关他的千秋伟业,李二陛下瞬间就变成那个冷血无情的大魔王。亲兄弟他都能举起屠刀,遑论一些尸位素餐的贵族?
房俊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元氏乃是关陇集团的柱石,更是‘八柱国’的核心之一,在天下贵族当中的影响力超然。只要将元氏狠狠的打压下去,惩治其触犯《贞观律》中不可以人殉葬之法度,则必然震慑天下,杀一儆百!”
李二陛下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这位女婿、爱将!
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
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呢?
无论怎样,放眼大唐大抵也只有一个房俊敢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对元氏说出“杀一儆百”这样的狠话!
这种气魄,李二陛下很喜欢!
“知己知彼,百战而不殆。元氏虽然低调,但是其势力根深蒂固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敌。”
李二陛下叮嘱道。
房俊信心满满:“陛下放心,微臣岂是莽撞之辈?”
李二陛下扶额无语:“你不莽撞么?”
房俊尴尬的咧咧嘴:“那啥……微臣既然提议由京兆府成立一份报纸以此来管控舆论操纵舆论,那么未到关键时刻自然不会赤膊上阵。朝中有的是热血沸腾期待着干出一番事业的御史言官,自有他们充当马前卒。”
李二陛下这才明白房俊的算盘。
朝中的御史言官自成一派,被民间称之谓“清流”,多是文采斐然饱读诗书的圣人子弟。而这股“清流”的领袖便是宋国公萧瑀,其根基力量更是来自于江南士族和山东世家。毕竟论起文章成就微言大义,声势浩荡的关陇集团远远不如。
关陇集团的长处在于“务实”……
若是能够操纵舆论使得天下民心尽皆反对元氏,朝中清流御史自然愿意依附于房俊之骥尾对关陇集团展开打击,即得名声又能对关陇集团实施打压,何乐而不为?
李二陛下欣慰的点头。
真正成熟的政治人物不需要自己身经百战每战必胜,而是要懂得审时度势借刀杀人……
好小子,有前途!
*****
元仁惠回到府中,自有侍女上前为其更衣,端来温水净手净面,又递上干净整洁熏过香料的丝帕。擦干净脸上手上的水渍,将丝帕丢给侍女,元仁惠这才坐到梯子上端起刚刚沏好的上等龙井,浅浅的啜了一口。
脑海里想到刚刚独孤诚派人传来的信息,原本韵味悠长回甘雅香的茶水顿时索然无味。
房俊这个棒槌居然当真敢拿元氏做筏子!
自己还要巴巴的年年买这些昂贵的茶叶替他积聚财富吗?
刚想要吩咐下去以后府中不允许再采买房家茶园的茶叶,又想到现如今大唐最顶级的贵族哪一家不是饮用这等茶叶,并且以此待客?
房家的龙井和阳羡红茶乃是茶中精品,别的茶叶都是效仿房家的技术,差距不可以道里计。若是元氏换了一种茶,相当于生生将自家的档次降了一筹,岂不是会被别人看轻?
只得生生忍住,只是心中烦躁愈发有增无减。
抬眼看向窗外,木叶萧萧,北风呼号,府中触目可及之处皆是一片缟素。侄儿元怀明出殡已然一月有余,然则府中悲怆之气氛却并未消散多少……
正自嗟叹之时,有家仆来报:“三爷请您前去,有要事相商。”
元仁惠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任由身后的侍女替他披上一件大氅,这才走出门口,沿着院内的回廊来到另一处跨院。
在一处门匾上写着“德善堂”的屋子,推门而入。
这个堂号得自于《尚书》中的名句“正德厚生,臻于至善。”
德善堂内并未燃有炭盆,地龙亦没有烧着,清冷孤寂,阴气森森。
元仁惠一进屋子顿时冻得打个冷颤,走到堂中,对着独坐在蒲团之上的一位枯瘦老者施礼道:“侄儿拜见叔父。”
“嗯。”
那老者灰白的眉毛轻轻抖动一下,却没有抬起眼眸,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半阖着眼睛,面容消瘦颧骨凸起,一直与脸部极度不成比例的巨大鹰钩鼻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薄薄的嘴唇好似刀锋一般刻薄,深深的法令纹在不笑的时候亦散发着森冷的寒气。
枯瘦的身躯跪在蒲团之上,一身素白的衣衫倍添冷酷……
元仁惠站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只好直言说道:“侄儿奉叔父之命前去京兆府衙门找到独孤诚,交待了元家的意思。只是那房俊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执意要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还那丁氏一家一个公道。”
“公道?”
老者豁然抬头,两道森冷的目光仿似两柄利剑直刺元仁惠眼底,嘶哑着嗓子喝叱道:“他居然敢说公道?老夫五十岁才老年得子,却不曾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何来公道?老夫一生征战浴血处处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困居一隅,何来公道?现在不过是用两个贱婢给老夫那夭折的儿子殉葬,他就跟我谈公道?那两个贱婢能够追随吾儿到地下当牛做马,那是她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一介贱民,蝼蚁一般的废物,公道?他们也配!”
老者愈说愈怒,情绪激动,两只眼珠子都红彤彤的,仿佛择人而噬的野狼一般骇人!
元仁惠无奈叹气。
又是这一套……
这位老者名叫元廆,乃是家主元拯、二爷元胄的同母兄弟。
元廆自幼勇力绝伦有三军不挡之勇,加之年龄幼小深得两位兄长宠爱,养成了乖戾暴躁的性情,极难相处。入隋之后,元氏渐渐不复往昔之荣光,深受两代隋帝忌惮。
大业年间,慈州刺史上官政坐事徙岭南,将军丘和亦以罪废。元氏老二元胄与丘和有旧,数次与之同游。元胄又一次酒酣耳热之际对丘和说道:“上官政壮士也,今徙岭表,岂不是正好干一番大事?“而后嘲笑丘和:“若是公者,不徒然矣。“如果是你,啥事儿都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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