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三月畅游海底,每天跟海豚,虎鲸,海龟等玩耍时,陆地上,相隔一千公里之外的凌波府,一支捕捉人鱼的队伍组建而成。
刚刚结束一场会议,会议室人去楼空,只有乌冬还坐在原位,他身上穿的是清朝官服,胸口上绣着九品练雀纹,头戴官帽。
乌冬已经年近三十,仅凭一介白身,通过残酷科举,到如今参与这场会议,谁人不说一句,年轻有为?
可是,还不够。他是本场会议地位最低下的那个,之所以也喊上了他,因为他倾其所有,在黄海悬崖边,盖了一所庄子。
朝廷中央有个领导人病重,中西名医都看过了,无力回天,有人希望他死,自然有人希望他活着。他背后的那群人为了大树能够长久的屹立不倒,想尽了办法。
最终,有人听说了黄海出现过人鱼,且黄海一直都有人鱼的传说,这才匆匆组建了这支捕捉人鱼的队伍。
“食人鱼肉者——可祛百病,得长生”这是一直流传的说法。
乌冬所有关于人鱼的想象,都在模糊中以幼时见过的那位名为三月的哥哥为蓝本。
倘若真的有人鱼这种生物,那一定和他的三月哥哥一样漂亮吧?
他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参与这场活动,在他看来,生死由命,老天爷要你几时死,就会几时死,为了自己的生命去残害别的生灵,极其有悖伦常。
但是西方那边也参与了一脚,且不提德国代表爱德华,单那个假洋鬼子唐温如,就不知道多想捕捉到人鱼。他也在政府做事,家里做着德国洋人的布匹生意,屁股歪向德国人。
乌冬站起身,走到会议室的玻璃窗口处,背着双手看向窗外。
晴空万里,他却无端觉得后背生凉。
只见楼下大门处,唐温如和爱德华一起坐上了汽车离开了。几个同他一样穿着官服的同僚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目送汽车走远了才直起腰身回来,满脸油腻和谄媚得让人作呕。
这些年,一路看着清廷没落,有志之士被打压,阿谀奉承之人被捧起,乌烟瘴气,不知所谓。他纵有扞卫山河之心,也身单力薄。
于是,他学会了闭嘴,合眼,不听,不看,不说,不懂。
还记得幼时,凌波府学堂里,他的夫子也是这样,讲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久久望着远方,潸然泪下。
如今,他得以入朝堂,却成为了碌碌无为,保全自身的禄虫。
夫子去世已经两年,他才敢站在夫子墓碑面前坦白,学生愧对夫子教导。
乌冬出了政府大厅,家里的马夫便赶着马车上前,接走了他。
人鱼捕捉的队伍由唐温如带头,一批批高精设备从德国运输过来,更有讲着德语,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同爱德华每日研究着什么,办公大楼里,单独辟出两层给这支队伍使用。
乌冬的海边庄园将在三天后,成为捕捉小队的驻扎点。
“乌大人,笑一笑嘛,大家都是为了上面做事。”唐温如手上拿着钢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看向斜对面小角落里,还固执的拿着毛笔写字的乌冬,有些鄙夷。
这种写个字磨半天墨,软趴趴的旧时代书写用具,早应该被抛弃了。这整个凌波府的官府人员,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只知道拍马屁的小人。唐温如从心底瞧不起这些人。
他十岁那年便和叔父去了德国,在那边接受的新式教育,吃的是面包奶酪,用的是钢笔,说的是英语,德语,一点点华国话。爱德华就是他读大学时认识的朋友,两人家境相当,又有生意往来,很快走到一起。
“唐大人,我习惯了毛笔,用不来别的。”
乌冬身姿挺拔,一只手挽着袖子,一只手不紧不慢的朝砚台里面加水,磨墨。一举一动,自有传统中式魅力。
唐温如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wanker”.
乌冬听到了,办公室就四五个人,他虽然三十多岁,但尚且年轻力壮,自然不聋。他听不懂,也能猜到唐温如在骂他。
可是,他能怎么办?站起来,掀翻对方的桌子,揪着对方的衣领打过去吗?
然后呢?
他会被撤职,被打压,被以一个欺辱同僚的罪名下狱。可是他的父亲又有谁来替他养老送终?他的妻子,八岁的女儿,六岁的儿子,这些亲人,谁来照顾他们?
人到中年,方才明白,脸面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他需要这份任职来赚取粮米钱,养活一家老小。
乌冬的额头蹙起,似乎又添了几条皱纹。墨点滴在纸上,成了一块黑坨。
他久久不能下笔。
沉默,是他隐忍多年,唯一学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