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太没带任何人来,只叫家中司机驾车,将自己送到警察局门口。
下了车,她也不让司机扶,独自杵着拐杖进去了,曾经她就是凭着这一身的韧劲才创造了现在的财富。
四十多年前,林爱莲就是个寡妇了,丈夫正当年的时候死在了越南战场上,只留下三个孩子和一间破烂不堪的平房。
冬天的时候风呼呼的吹,吹得房子摇摇欲坠。
一到晚上,林爱莲就睡不踏实,生怕熟睡之后,房子倒了将孩子们压死。
林爱莲是不怕死的,她早就将自己的性命看得比野草还要轻贱,只是孩子们还那么小,还没体验世界就断送性命,对他们来说太不公平了。
林爱莲根本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受苦,于是她拼命地劳动,拼命地赚钱,像什么纺织厂女工,送煤球,日化品售货员等等脏活累活,她都干过。
好在碰上了经济腾飞的好时代,使她售货员的事业得到了发展,索性自己拿货来卖,慢慢地货越卖越多,钱也越赚越多,后来就经营起了自己的品牌“林美日化”。
三个孩子中,林爱莲最疼爱小儿子白祈年,一来是白祈年年龄最小,需要更多照顾,二来是想用更多的母爱来弥补白祈年父爱的不足。
白祈年六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了,那个年代的人很少照相,家中几乎没有父亲的相片,所以他对父亲的印象特别特别的模糊,模糊到他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模糊到等他自己做了父亲,都不知道该如何与儿子相处。
父爱的匮乏最终使白祈年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不善沟通的父亲,只有通过打压儿子,才能让他体验到一丝丝做父亲的权威。
这一点,林爱莲是不愿看到的,她宁愿自己多受一些苦,也不愿见到她最亲最爱的孙儿和儿子关系僵化。
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调解,他们父子二人仍是水火不容。
想到这些,林爱莲就觉得自己很失败,她一路叹气,一路往前走,刚走进调解室,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上了。
她的孙儿白初然着急坏了,急忙起身去搀扶林爱莲,一旁的陈舒馨也走了过来。
林老太太抬起头,望了望左边的陈舒馨,又望了望右边的白初然,不觉笑了,心想亲孙儿总算肯听自己的劝了,愿意和女孩子交往。
只是孙儿的俊脸怎么让人打成这样了,青一块,紫一块的。
望着望着,林爱莲的眼眶红了,心疼地落下泪水,刚才的失败感再度袭来,她觉得自己有愧于已逝儿媳盛清。
盛清曾在弥留之际,握着林老太太的手,嘱托林老太太一定要照顾好初然,这孩子打小爹不疼妈不爱的,心里苦也不往外说,希望他以后能找一个爱他、疼他的女孩组建家庭。
盛清还说,作为母亲,她是失败的,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和义务,同时也希望初然不要痛恨自己的父亲,她的病和白祈年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她自作自受。
交待完后事,盛清就去了。
而如今,林老太太哪一条都没有做到,既没有照顾好孙儿,又没有为孙儿办婚事,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没处理好。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都让林老太太不好受。
她每夜每夜地睡不好觉,每夜每夜地为后辈们担忧,这些天她常常梦到死去的丈夫,觉得这是死神在召唤她了。
在亲眼目睹孙儿的惨状后,林爱莲的身体彻底垮掉了,虚弱苍老的她,两眼一闭就昏了过去。
白初然看到奶奶倒在自己怀里,整个人都慌了,他一把抱起了林爱莲,疯狂地往外跑去,还时不时低下头确认一下奶奶是否还活着。
感觉到气息,他加快速度又跑了起来。
他第一次认识到奶奶真的老了,奶奶的头发全白了,皮肤上都是皱纹,体重也很轻,轻到让他以为抱着的是一堆干柴,而不是一个老妇人。
他一边跑,一边呼喊着林爱莲“奶奶,奶奶……”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最后,白初然把林爱莲送到了医院,经过抢救,总算保住了性命。
医生对白初然说,林爱莲被查出身体多处器官癌变,因年岁大,不太适合做放化疗,只能保守治疗,最多撑不过一年。
这个噩耗犹如晴天霹雳,把白初然劈得头昏脑胀,心里空空荡荡的,就像是被人挖去了什么东西。
他问医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们只能保证,让她走得不那么痛苦。”
白初然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梗着了,连最疼爱他的奶奶也要离他而去,以后叫他怎么活啊!
想到这些年和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白初然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如果奶奶真的去了的话,他在这世上也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等医生彻底走开,陈舒馨拍了拍白初然的肩,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初然……”
白初然抬起头,看到陈舒馨为自己担忧的样子,他的心里酸酸的,一把扑过去抱住了陈舒馨,然后将脸埋在她的怀中,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陈舒馨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安慰他说:
“傻瓜,你还有我啊!除非地球爆炸,否则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白初然深受感动,沉默很久之后,他说:
“我们结婚吧!”
陈舒馨激动地忘记了言语,她不停地哭,不停地笑,又不停地点着头,心想前阵子的付出没有白费,他真的爱上我了,真的愿意和我结婚。
只是,陈舒馨所看到的都是假象!
白初然对陈舒馨的感动,不是出于男女情爱,仅仅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女人供他发泄满腔的悲愤,而陈舒馨恰巧出现了而已。
奶奶肯定也特别希望看到他尽快成婚。
如此种种,让他不得不做出结婚的决定。
尽管这样做很不道德,但是白初然还是做了,做了一个像他父亲一样的决定,找一个深爱自己的女人结婚。
他坚信,婚姻可以没有爱情,只要能为自己带来利益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