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翻过身来，仰面躺在阳光下。只不过摇椅下美貌小姨的手，却从未被他放开。
    秦湘君只有满脸通红的做着无力的抗争。只是，挣扎无果，最后只能自欺欺人的对自己安慰道，这只是牧儿在关心自己而已，牧儿对自己并没有其他想法，自己也没有其他心思，对，就是这样。她暗暗给自己找着借口。
    “还是算了吧，这位皇家明珠这会儿指不定想着怎么收拾我呢，我现在去找她，简直是自投罗网。”
    楚月知道周牧的想法，她微微一笑：“你啊，没必要这般抗拒伏云公主，也没必要抗拒这门亲事。这皇家明珠确实惊才绝艳。你是怕她通过你，对父亲产生掣肘，甚至通过你来夺取兵权。怕到时候咱们周家失势，未来权柄旁落，身家性命受到威胁，我说的可对？”
    周牧没有说话。只是他手心里的那只玉手却停止了挣扎。不想参与这些蝇营狗苟、庙堂争夺的秦湘君也在为楚月的话感到担心吧。
    然后周牧再次扭头看向秦湘君笑了笑。
    秦湘君只觉得握住自己柔荑的那只手掌用力了几分。这让她稍显安心。只是脸上那因为害怕而稍稍退去的红云，因为这轻轻一握，便再次爬满了脸颊。
    而此时的楚月再次开口道：“你从小就聪明，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孩子。只是这京都十年让你荒废了太多时间。所以才让你失去了对当下形势的精准判断力。不过现在没了牵制，你可以伸伸腿脚了。”
    从小就聪明？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骂人呢？
    “伸伸腿脚？姐，你说的是我？”周牧一副我一直都这样的表情。
    见他这副模样，楚月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周牧却被自家姐姐看的有些目光闪躲。
    楚月叹息继续说道：“这十年压抑，有志难伸。未必就比塞北的风雪激战来的轻松，小牧，你做的够多了。没必要了。想做什么去做就好。大不了到时候兵权之争失败，咱们举家迁入三界山。由我来给咱们周家兜底。”
    周牧无言。
    这位一袭长裙的玄甲将军，一声苦笑，然后又仰躺着一声叹息：“小牧，何时才能再让我看见十年前的你？你当时跟我说了许多想做的事情，十年来却一件都没有开展。”
    “姐，你这话说的，我不一直这样嘛，随性……”
    他话说到一半，迎来的却是自家姐姐略带恼怒的目光。让他不敢再说下去。
    “以前你说你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我一直理解不了，也从来没认真听过，直到国战时，金陵城收复，你说军心不能乱，收复故土的大旗也不能在此刻停下，便指使我假借父亲名义，设局围杀十四名企图劝降劝和，扰乱军心的将领。七岁的你，在宴席上借着身为孩童的优势，趁其醉酒不备，将第一把刀插入左路军副将胸口，拉开了这场围杀的序幕。那时我才发现你的不同。而这件事被父亲认为是我指使的，虽然骂了我一顿，但从此之后，开始真正教授我兵法。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开始思考你之前说的那些话。”
    “国战结束，皇帝疑心极重，父亲力挽狂澜，功成名就，也变得有些骄横。你留在京城为质，皇帝放下部分戒心，父亲的骄横开始收敛。大周才有这十年安稳，十年太平。大周蒸蒸日上，父亲也在数年前彻底控制边塞三洲。只有你依旧被困京城。小牧，咱们周家不欠他们的，你也不欠这天下人的。咱们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在这里受这委屈。不行吗？”
    周牧听了这话，心里叹息一声，只是微笑道：“那个……姐，这十年太平，与我做质子的关系不大。”
    楚月却不想听他狡辩。还想再开口说什么。却被周牧开口阻止了。
    “好了姐，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周皇权稳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父亲稳坐大将军之位，手握三十万边军，是边塞三州之地说一不二的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那些细枝末节，不说也罢。”
    楚月神情一怔，看着自己弟弟，不知该怎么开口。国泰民安，君民同乐，可凭什么让自己弟弟就要困在京城。
    一旁的秦湘君，从刚才开始。嘴巴就没闭上过。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牧儿还有这样的过往。七岁谋划围杀十四名军中将领。她一时间愣住了，脑子里乱乱的。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自己的宝贝牧儿。
    周牧捏了捏自家秦姨玉手，却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只能在心里无奈一笑。
    然后他又对楚月笑道：“姐，咱就别聊以前了。继续说说李伏云吧。我现在挺头疼她的。”
    楚月看着他还是那般懒散和煦的笑容，心中一声叹息。本来还想再劝一劝周牧。但是看着他那笑脸，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你不想聊就不聊吧。我不相信，没了枷锁的你，还能够忍住胸中那团火苗的炙烤。
    楚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你不需要过分担心这位伏云公主，这其中因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我找了一下她在京畿卫这几年里，京畿卫驻扎地的变化，以及京畿卫的训练方向。其中最精锐的羽林军、暂不必说。金吾卫与左右武威卫、左右领军卫全部以步兵为主，驻扎在黔州与漳州一带，应该是想要荡清南蛮百越的部族。”
    “骁骑卫一万五千骑兵，驻扎在陇右，应该是想让他们在李伏云攻打百越之时牵制住狄州青州各部落。所以李伏云的心思可能不是三十万边塞军。”
    周牧拧眉思索片刻，李伏云确实对他说过，百越之地以及狄州部落的事情。
    “并且，你与她成亲之后，我们的公主殿下很可能就要卸任这京畿卫统领的职务了。最起码，她手中绝大部分兵力都要交出去。我想这应该是她将京畿卫战略目标设在百越之地有关，这很可能与当今皇帝的战略不合。这位皇家明珠大概是想先扫荡百越，先让后方不乱，然后收服狄州部落，以扩充骑兵战力。接下来若是再有数年的国泰民安，积攒国力，大周反攻大昭的想法未必不能实现啊。”
    李伏云是打的这种心思吗？这样的她是否称得上雄才伟略呢？周牧心中震动，不知该如何评价。
    然后楚月又接着说道：“不过她的这种想法想要实现，就必须要有一个前提。”
    周牧看了楚月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她所说的前提是什么。
    “咱爹不能趁机作乱。”
    楚月点头。“是啊，三十万边塞军，若是不顾国门外的大昭，在朝廷将京畿卫兵力投到南方扫荡百越之时，抽调一半兵力回身攻打京都，那么京都剩下的这两万羽林军，即便他再精锐，即便依靠京都城高防深，粮草充足。也很难在这边塞十五万大军的冲击下撑到其他京畿卫回防。更何况百越诸多部族牵制袭扰。”
    “到底还是相互猜忌。谁也不放心谁。”
    周牧摇头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皇帝这么整，不怕李伏云造反啊？”
    楚月摇头道：“不可能的，如果她是个皇子，还有可能。但一个公主而已，到底是一副女儿身，这对她的限制太大了。若是皇帝陛下昏庸无道，众叛亲离。这同样有可能？只是当今天子，还算称得上是位明君，满朝臣子拥戴。别说这些朝廷大臣，就算是她手下的那些将士，也未必会有人跟着她？”
    周牧想到李伏云昨天的义愤填膺，最终也没再对此事置喙。也许她有她的苦楚吧。
    “不管怎么说，她与我的婚事。不还是为了边关三十万将士的兵权吗？”
    楚月微微一笑：“这话是没错，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对周家没什么敌意，甚至抱有很大期待。如果你真不想接下边塞军这杆大旗的话，那将兵权交给这位皇家明珠也不是不可以。无非是需要多准备一些后手罢了。这样你可以活的更恣意一些，去做你想做的事。还是那句话，咱爹兜不了的底，我来给周家兜。”
    楚月这话说的霸气十足。只是不知她底气从何而来。
    周牧撇了撇嘴。这种事情只是猜测而已，兵权交接这种事情，牵扯太大，动辄就有可能天塌地陷、改天换地。绝不会有自家姐姐说的这般轻松惬意。即便你有万全准备，同样是惊险万分。所以交出兵权这种事，呵呵……
    即便李伏云没有敌意。但其他人呢？真以为这庙堂之上各个都是小绵羊？别他妈开玩笑了，金銮殿上的那些红袍紫绶，哪一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哪一个不是从权力斗争中厮杀出来的恶狼？周虹失势，这群人就会闻着味上前撕下一块肉来。
    而楚月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有。但是她却对其中诸多危险避而不谈罢了。她大概是想让自己放心吧。周牧中感慨，自家姐姐对自己的宠溺，怕是比秦姨犹有过之啊。
    “我的能耐大小暂且不说，就算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但凭什么要将兵权交给她李伏云？姐，你的才能就比她李伏云差了？凭啥给她？”
    楚月再次一笑。
    “有些事情现在没办法告诉你，这和玄甲军的辛密有关。将来等你有机会到边关，甚至到了三界山再说吧。”
    然后她又接着说道：“对你说这么多，只是告诉你，别怕。一个李伏云而已。”
    周牧：……
    什么叫做一个李伏云而已？
    “呃……别拿我和你们这些天才妖孽比行不行？不是你说的吗？她能与第九境强者捉对厮杀，并且还能胜出的狠人啊。第九境啊……更何况手里还有十万京畿卫。我能不怕吗？”
    看见他这样子，楚月瞪了他一眼。这就怂了？也忒没胆气了些，果然是和十年前的样子差太多了。楚月有些难过。
    “牧儿，伏云再强，也是个女人啊。”
    秦湘君终于回过神来，她的手还被他握在手中，刚一回神，听到牧儿怂怂的话，就顺嘴来了这么一句。
    说完之后，她也终于用力将自己的玉手从周牧的魔爪中抽了回来。心中却还在想着牧儿十年前到底什么样？
    呃……听到秦湘君的话，周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倒是楚月双手枕在脑后，双眸也并未睁开，白静的面庞被阳光照的更显晶莹，她声音平静的说道：“秦姨说的也没错。这皇家的明珠也确实是心性坚韧、志向高远。可是她再怎么心如磐石，终归是个女子。不还是要嫁到咱们周家来吗？拿出你的能耐，降了她。”
    呃……我降了她？你们在想屁吃。
    然后她又对自己弟弟说道：“你也不用对李伏云抱有敌意，对她亲近些。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过唯一要交代给你的是，莫要用情太深就行。”
    听到这里，周牧突然觉得李伏云挺可怜的。最起码将来嫁到周家，这一大家子人都在算计她、防备她、有点惨。
    “呃……姐。你是觉得我会喜欢李伏云？”
    楚月一笑。
    “谁知道呢？不过她是李伏云啊。一个一身正气，是宛如太阳般会发光的大周明珠。这样的天之骄女，你这风流才子相处久了会不心动？”
    “呃……姐，你把我说成啥了？”
    楚月一笑，没有回答。
    周牧无奈，他理解不了楚月的话。也许这是她们这两位同为武夫，也同样为武将的女子之间的心有灵犀吧。
    不过看着楚月对李伏云毫不吝啬的赞赏，他面色一阵怪异。要不你们俩结婚得了，我发扬发扬风格，退出这场情敌之争如何？
    等等，想起两人昨天那偶尔相视一笑的惺惺相惜。呃……这莫名的cp感，还有点好磕是怎么回事？
    周牧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大脑。
    不过他还是想到了昨天李伏云那铿锵有力也同时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话。
    只要你周牧承认自己是大周子民，战争来临之时，你大可以躲在我李伏云身后，我保证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我所有的荣华富贵，一定在战场上还给你们。
    想起这些，周牧久久无言。
    此时三人都没有再说话了。片刻之后，楚月便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我就先出城把你要的人给安排好吧。至于怎么用到时候你自己安排。”
    周牧点了点头。“让他们把马匹也留在城外吧。这次找人用不上。”
    楚月点头离开，庭院里只剩下周牧与秦湘君。秦湘君很想问问楚月口中那些十年前的事情，只是没一会儿，周牧竟然睡着了，毕竟昨天熬了一夜。
    秦湘君侧身看着自己的心头宝。想到了他刚才的无礼。面颊再次红润了起来。
    “啐……坏蛋牧儿。”
    算了，回头找小月问吧，她现在很想知道，十年前的牧儿是什么样？特别的想。他从来都没和自己提起过呢。想到这里，秦湘君有些生气。牧儿竟然有事情瞒着自己。
    秦湘君听着他匀称的呼吸，与阳光下反射出一层光晕的俊俏脸颊，秦湘君微微一笑。我的牧儿也很帅呢。
    只是就这么躺在院子应该会感冒吧？秦湘君有些担心。想要叫醒他，让他回屋休息。但张了张口，却并没有出声。
    而是转身向前院走去。将挂在自己门内的那条毛毯拿了回来。轻轻盖在了周牧身上。
    然后她又低头看向了自己脚上的那双绣花鞋。她还记得牧儿当初似乎时不时的会偷看自己的脚丫。只不过后来自己将他赶了出去。但自己的那双玉足，当时还是暴露在了周牧眼前。呃，这让她有些羞意。所以一股别样的感觉从脚心传来。一直到大腿，这股麻麻的感觉才逐渐减弱。
    然后她又是一声轻啐。重新躺在了摇椅上侧身看着眼前的少年。不过此时的未婚少妇却不敢再有其他什么想法了。
    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周牧醒了过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毯子，然后又侧脸看向一旁的摇椅。楚月姐还没回来。不过一旁的秦湘君却是和他一样，躺在春风里睡着了。
    都说瞌睡是会传染的。秦湘君大概是受到周牧的传染了吧。
    “日晒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周牧突然想到前世的这么一句诗。自己这种日子，还当真是神仙不换呢。
    不对，以前还行。现在也挺苦逼的。还有一大堆头疼事要处理。最起码要把身上这真气逆行的事情给解决。
    还有那王八蛋老道士，当年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劫走，莫名其妙的给了自己一本经书，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出现之后，开口对自己说了一句，你要死了。这特么……日了狗了。
    还有潘煜那逼。对于这货，周牧真的是想杀人的。如果说，你喜欢冰雁丫头，这没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光明正大的追求便是。真的追到了，杜冰雁要嫁给他。周牧心疼不舍，那是他周牧的事情。大不了饮酒沉沦个三天三夜，醒来之后，依旧笑着脸给你道喜。你们两情相悦，他这当哥哥的心里疼死也认。
    但是他先是曲水流觞宴找自己麻烦，再是与人勾结截杀自己。这种突破底线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保不准他会再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这种货于情于理于法，这货都该死。
    周牧起身，将毯子盖在秦湘君身上，然后弯腰将她抱起。
    只是本就睡眠不深的秦湘君被他这拦腰一抱给惊扰到了。
    不过刚刚醒来，还有些迷蒙。一双惺忪睡眼看着周牧低头的笑脸。
    “牧儿，快放我下来。”秦湘君有些急切的说道。
    怎么老是和牧儿有这么多不合规矩的行为啊。真的是……
    “好吧。”周牧满口答应，只不过手上却并没有动作。依旧抱着她向庭院前厅走去。
    最后在她一声声羞愤的抗议之下，周牧终于在进入前厅之前将她放了下来。
    双脚刚刚落地的秦湘君，随即就用出了她那不太管用的杀手锏，抬起手便拧住了周牧的耳朵。
    秦湘君在气愤，周牧在笑闹。最终还是以漂亮小姨暗自生闷气而收场。
    牧儿他太无赖了。以后要怎么办嘛？他再这般对自己无赖下去，早晚有一天……
    嗯？有一天怎么样？秦湘君心中一惊。那显而易见的答案，本应该让她感到耻辱甚至恐惧的，本应该强烈抗拒的。
    可是，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有害羞，也有害怕。但远远说不上是耻辱和恐惧。
    至于抗拒嘛。她不知道。她分辨不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但到底是分辨不出，还是不愿分辨，只有她自己清楚吧。
    秦湘君有些皱眉，就连吃午饭的时候也有些闷闷不乐。她有点害怕自己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有些奇怪。
    最终，还是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了自己的牧儿身上。怪他越来越逾矩。哪有对自家姨那样的？对，就怪他。
    哼……
    吃完饭，秦湘君便转身跑没影了。大概是短暂时间内不想再见到周牧。
    周牧看着她的背影轻笑。秦姨，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只是这一声轻笑，却引来了秦湘君的一个怒目。嘟着嘴，瞪着眼睛。可爱极了。
    最终她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逃离了周牧的视线。
    周牧微微一笑。心中充满了别样的罪恶感。
    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这些。让人收拾了碗筷，周牧也出了将军府的大门。他还有事情要准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