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这世间的人一半是鬼一半神,手里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却跪倒在佛前许着极乐的愿。我说他是鬼话连篇,他却逢人便说自己是菩萨心肠,霹雳手段只是身不由己。
叶布舒在太原停留了三日后,便在清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原本他是要直接去大同的,可叶布舒想起了孙传廷,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说起山西叶布舒就总是会记起孙传廷。
也许是赞叹他的忠心,也许是为他的死鸣不平,还也许是他得到的那把宝刀。于是他便命人换了一条道路,向代州孙传廷的老家行进。
叶布舒不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来到代州。
越往北走越感觉冻手冻脚,北方的冷不止是气温低,更是一种干燥的冷,道路旁掉光了树叶的白杨树像秃毛狗的尾巴一样倔强,根根朝上指向天际。地面的黄土路则坚硬的像平头哥的脾气一样让人无可奈何, 马车行进在这坚硬而颠簸的路面上,车里的人就如同散架了一般。
叶布舒和大福晋坐在马车里,本来大福晋今天的气色还不错,吃的东西也比前一日多了一点,可这一通的颠簸愣是把吃进嘴里的食物吐出了大半,只见大福晋有些无力的靠在叶布舒肩膀上生无可恋。
“王爷,你为什么非要来这代州,去什么孙传廷老宅?”这一路实在是太辛苦了,让果西楚喀多少有点不满。于是叶布舒就把孙传廷的过往细细讲了一番!果西楚喀才知道孙传廷是个如此忠心的人!
“怪不得大明能亡,这么好的忠臣都给搞死了。”
“我小时候听阿玛说过,凡是忠心的人再投胎都能到富贵人家,是真的吗?”
叶布舒看着果西楚喀,不禁笑出了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夸自己前世是个忠心的家伙。”
果西楚喀笑着回答:“如果真有上辈子,我也只忠于王爷你。”
这一瞬间叶布舒确实被感动到了,他知道果西楚喀绝对不会刻意讨好别人,这一定是她的真心话。叶布舒的眼神中有了一抹温柔,这温柔通常只有逝去的公主才得到过。
代州城外,知府孙才旺带着三班六房等大小官员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叶布舒的马队刚到城门外,孙才旺就急忙来到近前参拜。
叶布舒挑开了马车上的棉帘,看见在下面跪着的孙才旺说道:“怎么还是你?”
孙才旺一听,知道王爷还记得自己,急忙顺杆爬的说道:”劳烦王爷记得下官,初见王爷时下官为代理知府,如今已经正式在知府任上了。“
“原来是这样,本王今日就要进代州巡视了,若发现你懒惰政务,怠慢民生,可不会轻饶你。”
“下官虽才学有限,可爱民之心却是最足,若有下官不尽心之处,请王爷尽管责罚。”
孙才旺心想:努了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盼了这么多天,不就是等你来的这一天吗,末来高升之路就指望这回了。这时马车上的大福晋,轻轻拉了一下叶布舒的胳膊,在耳边细声说道:“大冷天的在这里跪着等你,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你就莫要再吓他了。”
叶布舒轻点了下头,对着孙才旺说道:“头前带路去孙家的老宅。”
还没到孙宅时,便看到一座石制的劝学牌楼,这个东西他上次来可没有,应是后来才建的。叶布舒和大福晋下了马车,走近时才看清牌楼上的四个大字《同胞翰林》,牌楼下还有一对石狮子。原来这牌楼是给孙传廷建的,讲孙传廷在大明万历朝考取进士,成为代州数十年里唯一个登榜的才子。关于他带兵镇压大顺军和抗清的事却有半点提及。
叶布舒笑着调侃跟在身后的知府孙才旺:“如此留头断尾的写法,孙大人算是用心了。”
孙才旺想了半刻,回答了出了一句不寻常的话:“吃谁向谁这个道理,下官还是明白的。”说完便低下头垂立在一边等待着叶布舒的反应。
这个回答让叶布舒有意外,在官场的人一般都是把内心想法藏着掖着,只说些冠冕堂皇的正确废话,这种如后世人的大白话叶布舒极少听到。叶布舒停下脚步回身细细的打量起这个孙知府,而孙知府也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孙才旺在赌,赌富贵险中求的那一分运气。他也在等,等待着命运的一次意外偏航。为了这一天他已等待了许久。不知边了多久,立在边上不敢抬头的孙才旺肩膀被人重重的拍了两下。
“你倒是胆大,敢和本王这般说话,不过虽然言语粗鄙,却也是人臣的至理。既然你做人如此通透,就替本王办一件事。山西推行简化字多年来没什么进展。这样!你就去大原做个提调学政,把全山西的书生们管起来。”
孙才旺知道自己赌赢了,提调学政不仅管理着一省学校,生员考试,更是一个隐藏的情报头子。众所周知书生们爱打小报告,爱私下传小道消息。而小道消息基本都是真的。全省的小道消息都会在一省学政这里汇集,通常这个职位都由上位者信任的官员出任。
一样的米养百样的人,百样的人构思着千样的未来。孙知府在激动的同时,在边上三班六房的官吏们更是激动,大家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维护一下和孙知府…不对,是孙学政的感情。不少人心里想着,以后自家娃考个秀才什么的不就有着落了吗。
接下来在孙才旺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孙宅的大门口。这个大门可比原来阔气的太多了。新修的金柱大门楼下面青砖顶上绿瓦,朱红的大门更是气派,门板上的两只黄铜椒图兽更是显示着主家的身份。
在这里等候的孙传廷儿子孙世宁带着家里的下人们跪在地上行大礼,只是后面孙传廷小女儿站在大门里露出半个身子,并没有像旁人一样行礼。
叶布舒看着面前孙世宁说道:“都起来吧。”然后扭头对大福晋说道:“这个就是孙传廷的儿子,初见时才十五。”
这时孙世宁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妹妹还在一边上站着,赶忙责备道:“还不快给王爷行礼。”
谁知姑娘却倔强的“哼!”了一声音,完全不理会他大哥的话。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叶布舒倒是觉的这个女娃娃十分有趣。一旁的果西楚喀说道:“这便是孙大人的女儿吧,王爷在马车上说初见她时凶的很,今日我看却是顽皮的很。”
夫妻俩相视一笑没多做理会,一起走进了孙家老宅。在后的孙才旺看完这一出节目,心想这王爷对这孙家真是好的不得了呀,换哪朝哪代这没有礼数的丫头不得打个半死呀。
进到孙家大厅后,叶布舒和大福晋就坐在最里面的一对红木圈椅上休息。叶布舒刚喝了几口茶水,就见孙世宁庄重的跪在地上,说道:“孙世宁谢王爷当年的搭救之恩,不然我和小妹怕是九死一生。”
“起来吧,这不是官衙没有了这许多规矩。本王与孙家有缘,今日就当是故人叙旧了。”
接着问孙世宁:“你今年二十出头了吧,可曾去考了功名?”
“回王爷,正在日夜努力,打算今年先考秀才。”
“好!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在草原上荒废了几年,要更加努力。”
“不过本王相信,你父亲是进士,你也差不了。”
这时大福晋对着叶布舒说道:“王爷,路上不是说有一件东西要留下吗?”
叶布舒心想差点给忘了,于是对着孙世宁说道:“这次还有一事,当年你家一对忠仆把你孙家祖传的宝刀赠于本王,但本王不忍夺人之爱,特此来物归原主。”
“恩格德里,拿来吧!”叶布舒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句。
只见恩格德里双手捧着宝刀走到叶布舒面前,叶布舒单手接过宝刀,不舍得看了几眼便递与了孙世宁。
孙世宁脸上一脸惊宅:“回王爷,家中原来的老仆已经过世,他们从未说过此事。我原以为宝刀早就在战乱中遗失,不想是王爷替我孙家保管着,王爷大恩!”
孙世宁跪下又是一顿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