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抱着夏昀玥走出无边雪的树洞口时,洞外的光线夺目刺眼,人间正值清晨。
他不得不稍稍眯眼,渐渐适应光的亮度,才看清楚站在前方不远处穿着一身白的白染。
他和夏昀玥两人被白染强行从夙世苦海中拉了出来,又在无边雪中相拥昏睡了三天三夜,他比夏昀玥先一步醒来。
青冥这三日一直在做梦,梦境依旧是他跟丹罽在禁林无休无止、纠缠不清的夙世回忆。
如今他醒了,却不敢再睡过去,他唯恐一入梦便是禁林的那个山洞,唯恐脖子上戴着铃铛项圈的丹罽满身鞭伤地跪在他面前,叫他主人……被他羞辱折磨……求他放过自己……
他害怕再听到丹罽叫他主人。
他有什么资格做丹罽的主人?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夏昀玥一出生就是半灵半魔……因为夏昀玥就是丹罽的转世……丹罽带着前世的魔种转世成半灵半魔的九尾灵猫。而这一切因他而起,丹罽因他而堕魔,是他亲手将丹罽拉入了深渊。
可后来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丹罽发生了什么事?他自己呢?
按理说,丹罽原本是上界神兽,即便是后来堕魔,也仍旧归属上界,他死后本不该轮回重生。
上界万物无论是神、是灵、是佛、是魔,一旦身死便永远消散,只有中界的人间众生能轮回转世。
可为何丹罽重生了?
至于他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后来被镇魔锥所杀,但怎么就又被镇魔锥的灵体夺舍,最终成了器魂呢?
而且在夙世回忆中,他还只是个二百多岁的少年,可如今的他是成年之身,甚至个子也超过了夏昀玥半头,这说明他前世被镇魔锥杀死的时间,是成年以后。
这中间一定还有迂回,间隔的这几十年一定还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最关键的问题是……铭文契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夙世中,他和丹罽之间通过铃铛项圈捆绑的主从之系跟铭文契约并没有联系。
前者只是单纯的关系捆绑,双方均是天地六域的自然孕育之物,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而后者牵扯到血祭,是非生命的灵体与人之间的契约。
很显然,这两者完全无从联系。
他们在无边雪的这一番胡闹非但没有找出他们最想知道的契约真相,还被迫拾起了前世最初相遇时的恩怨情仇……就这样弄巧成拙。
夏昀玥醒来会是什么反应?会恨他吗?
青冥惶恐不安。
他记得自己刚醒来时,脸上全是泪痕,夏昀玥的脸上也全是泪痕。新痕盖过旧痕,如尖利的刀刃割着面部皮肤。
那时他跟夏昀玥相拥紧搂躺在无边雪的树洞里,四周一片漆黑。无边雪里的萤火早已全部覆灭散去,但青冥身处其中,依然能感觉到身上挥之不去的、绵长细密的灼烧刑痛。
他们看似被白染强行从夙世苦海中拉了出来,但也只是身躯和意识脱离苦海罢了,他们的神魂仍旧浸泡其中,继续承受着无尽的折磨。
他轻唤着夏昀玥,唤他“主人”,一遍遍地呼唤……他跟夏昀玥额头相抵,他极尽柔惜地蹭着夏昀玥冰凉的唇,一遍遍呼唤主人……
但夏昀玥醒不过来。
……
白染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转身,开口道:“你们两人擅闯无边雪,行俗世欲念之事,惊扰惹怒神灵,此乃重罪。”
他背对着青冥和夏昀玥,闭目拧眉,神色凝重。
若非他及时从灵域赶了回来,将这胆大包天的两个人拉出了夙世苦海,无边雪的暴怒恐怕要引起孤鸣洞塌陷,甚至殃及整个雪峪,进而惊动上界天神。
“嗯……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青冥应道。
白染继续道:“无边雪的萤火之刑绝非寻常刑罚,你们两人都伤及五脏六腑、魔体灵场,夏昀玥是始作俑者,他所受刑罚比你更重,需尽快疗伤……你自己也是。”
“您能先帮他疗伤吗?”青冥低头看向怀里的夏昀玥。
夏昀玥睡的不安稳,他眉头一直紧蹙,苍白的手不知何时抓住了青冥的衣襟,抓得很紧,又微微在颤抖,他应该是正在做噩梦。
不过让青冥欣慰的是,夏昀玥身上的心魔全褪去了,魔体和灵场的封印也全部解开了。
虽说夏昀玥还没有醒,但青冥能感应到这个变化,而且他脸颊和脖侧上的暗红色九云纹已经全部褪去,原本眉心的青色印记也重新显现出来了。
只是他没能想明白,为何他们这一番胡闹过后,封印反而能全部解开?这个过程虽说是极致的纵情欢爱,但毫无疑问,也是互相伤害。
白染说道:“疗伤之事,你自己想办法,你可以带他回魔域,也可以回灵域,抉择在你,但人间不可久留。”
他话音刚落,就见凤奕焓沿着一条小径,一瘸一拐地朝他们三人走过来。
凤奕焓先是来到白染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道:“师父,有封天境盛华宫来的邀请函。”
他把手中的邀请函递给白染后,不敢再去看白染阴沉的脸色。
他三天前刚被白染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原因不外乎他任由夏昀玥进入无边雪忤逆树灵,且出事之后也反应迟钝,没有第一时间通知白染。
凤奕焓委屈极了,他当真不知道无边雪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以为是夏昀玥练境空韵出什么问题呢。
事后他问白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染也不告诉他,只让他去孤鸣洞外跪着反省。若非这封盛华宫来的邀请函,他还不知道要在洞外跪多久呢。
而此刻他转头看向白染身后的青冥,惊得一愣!
这人?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孤鸣洞?
他记得明明是夏昀玥一个人回来的。
他又去看青冥手里抱着的人……
等等……夏昀玥为什么会被这人抱着?
青冥察觉到这狼少年投来的诧异目光,朝他温柔一笑,“小公子别来无恙?”
凤奕焓上下打量着这个人,他发现青冥不曾像他先前见到的那样光鲜亮丽,这人脸上有点苍白的病态,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而且这人的一头微卷长发也没有梳妆,随意披散着,还有些凌乱。
除此之外,这人的衣领处怎么隐隐能看到些紫、红的伤……
凤奕焓看不懂那伤,挠着头又去看青冥怀里抱着人,结果发现夏昀玥把脸埋在青冥的颈窝,紧搂着青冥。若非夏昀玥是个男子身、身长也真不小,凤奕焓差点都以为是个娇弱的姑娘了。
“你……你们……你们……”凤奕焓无语伦次。
卧槽……这两人这样抱着,为什么他在一旁看着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跳……
凤奕焓咽了口唾沫,指着青冥怀里的夏昀玥,瞟了一眼面前的无边雪,“你们怎么这样抱着……你们,什么……关系?”
青冥低头看向夏昀玥,眼里情绪复杂,他微微侧头吻了吻夏昀玥的额头,无所顾忌道:“我们是结发夫夫。”
“结……什么?!”凤奕焓大叫。
他很快反应过来白染还在旁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过幸好白染正在专心致志地浏览手中的邀请函,也没有呵责他大惊小怪。
可他实在难以置信,这两人怎么会是这种关系?而且这种直白的话是能当着白染的面说出口的吗?他们两人光天化日下怎么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亲亲抱抱呢!
还有,他……他师兄这只臭猫竟然是个,断袖?
他怎么不知道!!!
凤奕焓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白染,偷偷凑到青冥身边,严肃地悄声打听:“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有我师兄他,他到底怎么啦?”
青冥难为情地笑了笑,选择性回答道:“你师兄做事有点不节制,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他。”
凤奕焓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青冥,“什,什么不节制……”
“………”青冥正思考着要怎么跟这位天真无邪的少年解释,刚好这时,白染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