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在意那些蝼蚁的存亡?”
少年垂着头,蓬乱长发遮住脸颊,被锁在墙上,一动不动。
他体态单薄,身上素衣渗出血迹,手腕磨得模糊斑驳也一声不吭,冷淡而孤傲。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微不可闻的喘息声。
“说话。”
那一团血肉组成的深渊怪物冷笑着,伸出触手,勾起白发少年精致的下巴。
“天生的杀戮祭品,蠢得要死。”
“……”少年微微拧眉,侧头躲开。
他半睁着的眼睛里,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对你而言,我也是蝼蚁。”
“……”
怪物冷哼,“你是稍微有趣的蝼蚁。”
少年“唔”了一声,语气飘忽,“被抓来大概没有了。”
他脸色苍白,长睫卷翘轻颤,眼微微上扬,冷然看人的时候,总有种与生俱来的矜傲。
多么俊美动人的脸啊,真想扒下来自己用……
但是,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只要稍微软和一点,会摇尾乞怜,娇养着也不是什么大事。
自甘下贱,染上肮脏的鲜血多么浪费不堪……
怪物似乎来了兴致。
它全然忘了上一刻的怒火,触手掐着少年下巴,怜爱地圈上脖颈,抚开额前面润湿的白色发丝,诱哄道。
“我不吃你。你乖一点,我就对你好一点。”
那堆蠕动的黑色血肉里,露出一只只贪婪渴望的红色眼睛,死死盯着他。
少年冷淡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他嘲讽道,“像驯狗那样吗?我没有尾巴。我生来不会。”
那些红色眼睛目光幽深,阴鸷到让人胆寒。
——翅膀都折了还不听话的收藏品罢了。
被挑衅的怪物气得触手乱抽,到底是没有舍得下手。
它警告意味浓烈地勒紧少年脖子,欣赏完猎物窒息的痛苦后,才心满意足蠕动钻到搁置的衣袍里,凝聚成一团诡异的人形。
少年看着空荡荡的囚笼,缓缓眨了眨眼睛。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是的,他没有记忆。
仿佛一觉醒来,就被直面像个宠物那样讨这个该死的丑陋怪物的喜欢。
被强行赋予和恶鬼怨魂魄痴缠的命运,活着的道路就变成浓郁的黑雾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彼端深渊了……
吵死了。
好烦。
他拼尽全力和那些喃喃低语的诡异抵抗。
恍惚之间,听到那披着人皮的怪物说,“既然你这么不想伤及无辜,那就在这里待个够吧。
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于是,时间的从这一刻开始,变得飘忽不定。
流逝的时光中,世界永远是无声的。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
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这里的一砖一瓦。
走不出去,没有活物进来。
这里永远都是静悄悄的,犹如埋葬他一个人的坟墓,寂静又死灰。
偶尔传来几声啾啾鸟鸣的动静,对他来说,仿佛投入心湖泛起涟漪的小石子,充满了惊喜……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恶心感——
他想象不到,自己会对那团血肉组成的怪物到来充满期待的样子。
再这样关下去,他会疯掉吗?
……
那个怪物也许是忘记了被关起来磨棱角的猎物,也许是被别的新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几次三番碰灰后,再也没踏足这个黑暗阴森的囚笼。
他每天都在和脑子里的污染掉san的呢喃作斗争,却被遗忘在浑浑噩噩的孤独里。
空无一人。
空的可怕。
他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吧——
但实际上,少年比他自认为坚持地久。
他坚韧地,安静地待着。
一天两天,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
似乎他可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到地老天荒。
时间只是个符号。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怪物有个新玩具,偶然间也想起来曾经丢到记忆角落里,野性难驯的小红雀。
应着新玩具的要求,它派了个扭曲的手下前来将少年处理掉。
少年垂眸,冷眼看着密密麻麻,形貌狰狞的污染源——传来的能量反馈,混乱低语,污秽邪恶,连他的血肉也一起同化,在漫长的时间里纠缠难分。
再用眼角余光瞥一眼凶煞……不,这弱的可怜的,小小的黑团子。
在逼疯的死寂中活了太久,有半生那么长的时间。
裹着毒液的自由标记,比地狱里施舍的蛛丝还要让人向往。
层层叠叠的呢喃嘻嘻笑着,“你只要用力量把它杀掉,以后随你去哪里。”
他太久没说话了,声音生涩而低哑,“……好。”
无聊透顶。
他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毁掉囚笼,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松惬意。
一步一步朝外走的时候,少年神情恍惚。
当明媚的阳光照耀到他惨白的脸上,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挡,觉得分外陌生。
太刺眼了。
不像是他喜欢的东西。
耳边也有什么在窃窃私语。很吵。
“呀,他可真好看啊,比魅魔还要好看无数倍。”
“这就是魔王大人关了那么久的美味祭品?真的好香好香啊……”
“是一块香喷喷的漂亮红丝绒蛋糕,好饿,我要吃掉他!”
啧,吃什么?
去死好了。死了就不用吃东西了。
……
随着细碎窸窣的声音远去,少年释然般眯起眼睛,拢了拢耳边被风吹来散落的白色长发。
步履坚定,轻快稳健,享受自由那样走着。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尽管身上总有深渊污染的伤口在崩裂,但在他总是潦草敷衍地包扎,半点也无好好打理的心思。
以前被关在笼子里,他不甘的执念想的是,如果能够出去的话,死了也算个结局。
四海为家,哪里不是委身之所呢?
但到了真正出来的时候,天地茫茫,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容身之地。
和妄想吞噬他的怪物战斗后,清醒过来,永远是一片狼藉的碎尸现场。
怪物尸块,动物尸块……直到人类的肢体。
这一切都会让他反胃,压抑不住的疲惫和麻木滚滚袭来。
如影随形的黑暗缠着他,如同附骨之疽。
“对,对,你是恐惧本身,你就是完美的我们,嘻嘻~”
他知道自己会失控,尽量绕开人类距离的村落走。
可在发现醒来有熟悉的尸块,他像是一棵树那样呆呆伫立着。
久到不经意抽搐着手指,颓然弯下腰去,捡起血肉残骸——
这一块,是他刚来这座山时,给他往小溪边引路的小鹿;
这一块,是那天坐在树下发呆,偷偷朝着他头上丢松果的小松鼠;
还有这一块,这一块……
他都记得。
不知不觉间,眼前泛起一片雾色。
没有家了,大概以后也不会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每漫步来到新的地方,面对别的生物的善意,除了轻微的点头示意,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淡淡的,“别靠近我。”
和“滚开”。
但总有不长眼的山匪不以为然,非要试试撞上死神的滋味。
于是血肉化雾融化,只剩打满补丁的衣服散落一地。
这是一个人鬼共生,妖魔怪物肆虐的战乱时代。
不仅仅是死在他手里,饿死病死的平民更是占据绝大多数。
微薄的怜悯之心越发趋近于无。
他能够理解,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带来不幸的怪物。
惊惧,不安,这是他捕捉到的周围人类的反馈。
短短几年时间,好似比后半生的光景都要漫长。
他勉强想起来的记忆里,自己似乎没有这么孤独,绝对少了什么东西……
是会吵闹的,和他呛声的,很好吃的可爱的,食物……
蓝色的?
他静静注视着水里白发蓝眸的自己,蹙眉。
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少年挽起湿发,露出诡艳的俊美面容。
“出来。”
他蹲在湖边,一丝不苟地洗去指尖血迹,偏头淡漠问,“或者,敌人就去死。”
“啧,被你发现了。”
一道清越悠然的嗓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