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一女一男两人在街上走着，旁人无不侧目，这两人看起来着实奇怪。那女人一身兽皮长袍，面色惨白，看起来应是有体虚之症，可她身形健硕有肉，一身紧身衣看起来就是武者才有的装扮，一时不知她究竟是强是弱。而那男人一身黑袍，戴着面巾和斗笠，旁边女人都大大方方的，怎么这男人反倒如此猥琐？
    李无欢跟着无香大当家，不停的压低帽檐，心说大当家您还真是霸气啊，一个邪修大摇大摆的逛京都城，可小弟凡人一个，还被正派和朝堂都不容，可不敢这么张扬。
    李无欢只感觉不停的有神识往自己脸上扫，想必已将自己看了个透彻，虽说认识自己的人不多，可也不少，万一被人认出来咋办？
    “大当家，咱不是要去北海吗？来京都做甚？”
    “来了解一些尘世俗物。”
    尘世俗物？大当家还有没了解的俗事？李无欢没敢问，默默跟着无香大当家走。没过一会，无香大当家在一座大宅前停下了。
    无香大当家看着眼前的大宅，暗暗出神。
    “这是大当家之前在俗世的居所？”李无欢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
    想来也不是，无香大当家两百多岁了吧，自家祖宅哪能存续两百多年。
    “换人了。”无香大当家淡淡的说。
    原来是自家祖宅换主人了。
    无香走上前，敲了敲大门。李无欢心下一惊，这无香该不会要进去寻仇吧，万一自家祖宅是被强占的，难道要杀尽人家满门复仇，这可是京城啊，京道院也在京城，动起手可不好跑。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护卫探出头来，扫了扫门外两人，说道：“两位有何事？”
    “路过此地，讨杯茶喝。”无香淡淡的说。
    “到别出去。”那护院说了一句便要关门，却被无香一只手按住了门，那护院怎么使劲也推不开。
    “干什么。”那护院怒叫一声。
    李无欢赶紧在身上乱翻，找出几文铜钱，递了过去，“我们不白看，会给茶钱的。”
    那护院在铜钱上扫了一眼，鄙夷之情显露无疑，几个烂铜钱还有臭汗，谁稀罕。
    “烦请转告主人，就说是这宅子的先前的主人后辈回来祭祖。”无香如此说道。
    那护院在无香和李无欢身上看了一眼，知道这两人不好惹，说道：“在这等着。”说完关上了门。
    无香大当家这次倒是没阻拦，默默在门口等着。
    不久，朱红色大门慢慢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身粉红色齐胸长裙的妙龄少女。左右站着一堆拿长棍的护卫。
    无香看着那少女，一时竟有些失神。
    李无欢看了眼无香，她眼中格外澄澈和平静，当年的无香，也是如此端庄贤淑的富家千金吗？
    “两位有礼。”那富家少女行了一个女子礼。
    “主人有礼。”无香回了一个江湖抱拳礼。李无欢也跟着行礼。
    “听说两位是到此祭祖，不知两位祖上何人？”少女问。
    “两百年前，杨家。”无香说道。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倒是听娘亲说之前的主人姓柳，不姓杨。”
    “小姐，再上一任主人是姓杨，听说被抄家了。。。”少女身旁的中年人说道，像是这府里的管家。
    “原是这样。”少女低下头。
    “两位，两百年了，这宅子主人换了又换，也翻新了好几遍，当年的灵位怕是也没有了，两位想祭祖，怕是也不能了。”中年管家说道。
    “我看一眼就走。”无香说道。
    中年管家看向身旁的少女，“小姐，您看。。。”
    “好，人之常情，两位便留下来看一眼吧。”那少女说道。
    无香大当家径直入府，李无欢却是对那少女再行了一礼，能放陌生人进屋祭祖，可见这少女心性纯真善良。今日这府里老爷和夫人似乎都不在家，也可能都过世了，恰巧遇到这少女，放他们二人入府。
    冥冥之中是否早有注定，因果轮回是否却有规律。
    无香走进府内，在前院大厅看了一眼，转身绕过前院，往后院走去。待绕过前院，是一个小院子，无香站在院中。
    “以前，这有块石头。”无香说道。
    “先前翻修的时候，这石头被挪到后院去了。”管家说。
    无香在后院转了半圈，走到一间屋子前。
    “这屋子如今是杂物间，放些杂物。”
    无香穿过后院，来到后院的大院子里，一眼扫过去，果见到一块巨石，无香穿过水池，走到那块巨石前，巨石上写着四个大字“厚德载物”。
    “好字。”李无欢在心里说。
    无香走到巨石前，摸着上面的字，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之后往地下看了看，微微皱眉，单手一推，将那巨石推歪立了起来。
    管家和护卫见此场景，纷纷警觉了起来，这力道，果然是高手，一个人打他们一群怕是都足矣了。
    无香把巨石放下，说道：“这块石头，原本入地生根，当年我也不知它入地几分，如今竟然被切断挪开了。”
    “这院子翻修时，请人看过，除了这块石头，还添置了另一块，取阴阳相合之意，保风水长年不散。”那管家指了指另外一块石头。
    李无欢望去，不远处有另一块石头，上面写着“香坛传世”四个大字。
    厚德载物，香坛传世。倒是极好的寓意。
    无香转到身前的巨石后面，她的身形被巨石遮挡，连影子也被挡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个头的影子。那个影子慢慢低了下去，是跪下？还是蹲下？
    隔着巨石，李无欢也能感受到那种悲伤，像冬日的寒流一样弥漫开来，让人感觉心跳费力、呼吸困难，难受得紧。
    自己的父亲还好吗？李无欢这样想。
    稍许，无香大当家起身，从巨石背后走了出来，脸上并无泪痕。
    “方才听你说，两百年前的杨家，被抄家流放了？”无香问那名管家。
    “在下也只是听说。”
    “可知是何原因被抄家？”
    “这个在下也不知，只知是被流放了，这宅子在拍卖了，后来又被我家老爷祖上买了。”
    无香回头看了看那块巨石，“自然万物尚可挪动，何况人家门第。”
    这一句，似乎是无声的嘲讽，嘲讽这人世间，又或是嘲讽自己。
    无香从怀里掏出一块玉，递给这宅子如今的千金小姐，“送你了。”
    “这，怎可凭白收人东西。”那少女拒绝。
    “拿着吧，就当是谢你们照看这宅子了。”无香再往前一推。
    那少女见拒绝不了，便收了。
    无香抬脚便走，没有丝毫迟疑。
    李无欢看了看那块巨石，心里叹了口气，跟着无香出去了。
    两百年来，这无香在俗世剩下的，只有这块巨石了，也许再过几年，换个主人不喜欢这块巨石，将它移走，那无香在世间可就什么也不剩了。
    李无欢跟着无香，一路走直接出了城，李无欢暗叫不好，方才城里人多，不方便动手，这会出了城，正派的人怕是再无顾忌，要动手了。
    “大当家，咱们这回出了城，要是遇到人围剿咋办？”李无欢赶紧问。
    无香大当家没理李无欢，转头看了看夕阳，说道：“日落了，找地方休息吧。”
    “好。”李无欢大喜，“咱们这就回城找地方休息。”
    “我是说，就在城外休息。”
    李无欢看了看四周，这城外的人少了一大截，动起手来，正派弟子很容易就清场了，到时候把无香和李无欢一围，插翅难逃。
    “额——大当家，要是正派的人真来围剿咱们，这城外人少，正派那些人下手重，我修为尚浅，怕是会拖累大当家。”
    “要是城内动手，你会拿百姓为质吗？”
    李无欢心想到了生死关头，自己兴许会的，可是无香这样问，那也只能说：“不会。”
    “那就是了，何必走回头路，想清楚了，一往无前就是。”无香大当家说。
    李无欢心下一颤，倒不是因为无香这句话，而是因为无香这个人。两百多年后，她竟然还能这样说，她又找回了当年澄澈的本心。
    无香出身豪门，年少时想必和刚才的少女一样，心性纯良知书达理，只是向往自由所以误入江湖，经历江湖厮杀两百年，惹下无数恩怨，如今重回故地，居然又找回了当年那份纯粹和坚韧，她会和你说“想清楚了，一往无前就是”。
    是啊，这世间遗憾和痛苦太多，但只要无愧于心，想清楚自己的路，就一往无前地走下去，无所畏惧！
    李无欢突然觉得，也许无香真能经受冥河忘川的洗礼，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