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跑出了沙尘,戌甲再定神一看,果然就是邬忧。挣扎着半起了身,戌甲正要开口提醒邬忧小心。却发觉邬忧一边朝自己跑来,一边双手正在掐诀。跟着,周围忽然弥漫起大雾。因周围本就有沙尘飘浮,邬忧这一记凝雾术施展出来,生出的雾霾很是浓厚。都到了身前,戌甲这才又能看清邬忧的面貌。
戌甲正要开口提醒小心,却被一把搀起,并听邬忧说道:“莫要多问,先带你离开这里再说。”
说完,几下掐好轻身诀,再背起戌甲,借着浓雾的掩护,快步朝夹口方向跑去。没跑两步,又听戌甲提醒要去救人。邬忧放慢了脚步,犹豫了一刹那,还是说道:“来不及了,我方才亦只教忘兮背上一个就快跑。”
言罢,继续背着戌甲死命地跑。任凭戌甲再三催问,就是一句不答。过不多久,浓雾渐散,邬忧已背着戌甲跑进了山阴小路之中,身后追敌也已不见了踪影。寻了一处隐蔽地方,邬忧放下戌甲,而后瘫坐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虽是有轻身诀加持在身,方才这一路死命地奔跑还是令邬忧大感疲惫。二人正想着稍稍歇息片刻,忽然神情一紧,立马屏息噤声。戌甲眼神示意邬忧冒头察看是何状况,自己则背靠掩体,双手握紧长枪,想着一觉不妙便自头顶反身一枪扎出。
邬忧探出身去看了看,却伸手虚按住戌甲。原来刚才的动静竟是忘兮背着一人正朝二人这个方向跑来。又探出身去略略察探了一番周围,未见到有别处动静,邬忧便伸手招呼忘兮过来。一见是邬忧,忘兮立马飞奔过来。待也躲进二人隐蔽之处,忘兮先小心放下所背之人,而后看向戌甲,略显犹豫地说道:“指挥使,当时情势危急,我只救得起离着最近之人。我……。”
戌甲一抬手,止住忘兮的话,并说道:“指导使已告知我当时的状况,这半点怨不得你。”
垂下手臂,叹息一声,接着又说道:“得怨我才是,领着你等几人出来却打成眼下这副惨样。”
眼见戌甲还要再说,邬忧便伸手按住其肩膀。同时,伸出另一手按住忘兮,并朝二人摇头示意。接着,看了看忘兮背来的伤者,再取了几粒伤药助其服下,又将身上几处大些的伤口包扎了一遍。待一切处置妥当之后,邬忧回到戌甲与忘兮二人面前,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等换个地方在说。”
戌甲疑惑道:“要换到哪个地方?”
邬忧抬手指了指方向,答道:“来寻你几人之前,我已教汾芹等带着伤者往队伍聚屯方向逃。若是途中未遭意外,应该已到了那里。”
戌甲听完,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汤季师兄怎样了?”
邬忧叹了口气,答道:“应是伤得不轻,几乎昏死过去。”
戌甲一皱眉头,又问道:“以汤季师兄的修为竟会被打得昏死过去,夹口那边到底出了怎样状况?”
邬忧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若能逃回队伍,自会有人来问,到时你便知晓了。”
其实,纵然邬忧不愿言明,戌甲也已猜中了几分。因之,戌甲倒是为邬忧担心起来,若上面怪罪下来,该如何解释?
略微歇息了一阵,几人继续循小路往身后队伍聚屯方向去。邬忧正要再去背起戌甲,却被其轻推开。戌甲深吸了两口气,而后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毕竟不似我这般打熬过气力,先前一路背我到此,纵是有轻身术加持,亦是早已累了,却还要背我到几时?歇息过后,这会子我身上已不觉那么酸软疼痛,可以自己走。倒是忘兮能否坚持得住?”
不待邬忧再问,忘兮开口说道:“累归累,却还勉强背得动。”
邬忧伸手拍了拍忘兮,说道:“好。既如此,那就劳你再辛苦辛苦。我在前面引路,你与指挥使跟在后面,互相照应一下。”
说是背得动,其实是咬着牙在硬撑罢了。戌甲自然看得出来,便要换自己来背。可忘兮不肯,戌甲只得将长枪交与忘兮杵着身子,自己则从旁多少扶着点。
走至半途,戌甲问道:“之前你明明先跑,却为何反落到了我与指导使的身后?”
忘兮将所背之人朝肩上耸了耸,这才答道:“原本指导使给我指了方向,可当时身处浓雾之中,情急之下跑偏了方向。幸而出了浓雾之时,尚能远远见到指导使的身影,便一路追赶过来。原本还着急为何再不见了指导使的身影,正要四处乱寻之际,忽听见有人在招呼。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跑近了些,一看竟是指导使,于是立刻赶了过去。”
听完忘兮一番话,戌甲点了点头,心中少了个疑问。伸手拨弄了一下忘兮背上之人,见其还未苏醒,便为其把了一会儿脉,心道脉象虽仍微且涩,却已趋缓,一时应不会有性命之忧。又走了一阵子,远远能看见人群队列往来行走,几顶大小营帐时隐时现,这便是队伍聚屯之处了。
走近之后,邬忧上前问了问,便引着几人前往疗治之所。到了一处平坦地方,见到约莫二三十人或躺,或坐在担架上,另有几具担架空着。有几人在这二三十人间来回走动,看着像是在问伤递药之类。邬忧上前与其中一人交谈了几句,此人便随邬忧到了戌甲等人跟前。先教忘兮将背上之人小心放下,周身仔细查验了一遍。而后,在几处经脉上施了针,接着以自身灵气打通那几处阻塞之处,导引伤者灵气缓缓遍流全身。然后,给体表大小伤口上了膏药,并喂食了几粒生养气血的丸药。最后,让忘兮将伤者背至一具空担架上,并平摊放好其身子。跟着,再回过头来验看忘兮与戌甲状况如何。验看之后,告知二人各有几处关节肌体损伤,气血亦有些微不足,其余并无甚大碍。于是,分别给二人服食丸药,嘱咐调息静养。戌甲亦乘此机会询问汤季伤情如何。汤季是药学出身,与此人自然相识。按其说法,内外俱是骤然受创,性命倒是无虞,只是伤处疗治起来颇有些麻烦。一听性命无忧,三人这才都放下心。邬忧又取出一瓶灵药,托此人带给汤季。
将背回来的伤者安顿妥当之后,三人便往聚屯指挥营帐。这聚屯指挥乃是临时设置之职,挂在枚泉名下。只是枚泉在中央营帐那边脱不开身,故此由五大队指挥副之而实领其职。与接待说明了来意之后,三人被领到一偏帐中。才一进去,帐门外便被把守了起来。戌甲与邬忧对视一眼,心中皆觉不妙,却也只寻了个位置安静地盘腿坐下,并让忘兮也坐下。
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人,分次将三人领出营帐问话。俱问过之后,仍将三人留在营帐内。又过了一会儿,方才那两人又进到营帐。宣布要带邬忧去别处细审详查,其中一人就要领着邬忧离开。戌甲心说如此不明不白,究竟审查个什么,便要上前问几句。一见其两步走到自己身边,邬忧立刻伸手格住戌甲,并朝其摇了摇头。而后,默然跟随那人离开了营帐。另一人则要带戌甲与忘兮前往临时安置处与小队中先期逃回的几人汇合。戌甲眼见邬忧被带走,心中淤了气,一时不愿挪动步子。眼见另一人喊过一声之后,便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忘兮生怕因此一时意气之事以致节外生枝,赶紧上前去劝,并推着戌甲跟上去。
跟着走了一阵子,到了一处群聚之所。带路那人抬手朝不远一处地方一指,说就是他们了。而后,便漠然转身离去。小队几人已注意到戌甲,皆起身相迎。戌甲引着忘兮快步走到几人身前,先认真看了看几人状况。见不到有何异样之处,这才放下心。几人请戌甲坐下歇息,然后围坐在一旁,问道:“怎地没看到指导使?”
戌甲一听,不由地与忘兮对视了一眼。沉默片刻,才冷冷说道:“被拉去问话了。”
一听戌甲语气,众人皆知事情不妙。可来龙去脉半点不晓,便都不好开口细问。一时间,众人皆不言语。戌甲也知摆出如此模样不好,会乱了众人心思,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只是被叫去问话,多不过挨几句训斥罢了。”
言罢,开始与几人细谈起先前撤离夹口之事。果然与戌甲猜想得大致不差,原先还设想着依托夹口能阻挡来敌一二时辰。谁曾想来敌之凶猛远超预想,才见来敌摆开阵来,便有约莫上百记术法前后朝夹口砸去。夹口上下众人还未来得及躲避或是施展防御手段,便已被术法砸得死伤大半。也是天佑其中几人,之前正跟着邬忧前出察探。因恐为来敌发觉而陷入险境,只得悄然缓撤,这反而避开了那一波术法。
待邬忧几人赶回夹口,只见到一片狼藉,听到声声哀嚎。夹口已然被毁,于来敌而言近乎平地一般。邬忧心知此时已难再守,便不可再留。迅速察探了一遍四周,寻到未被掩埋且一息尚存的几人。邬忧便教领着的几人分别将寻到的几人背起,并立刻往队伍聚屯方向逃,自己却独自留了下来。接下去,戌甲亦将邬忧前往救援之事说了一遍。及至此时,捋清楚了来龙去脉,众人除戌甲之外方才也隐约明白了为何邬忧一到此地即被带走问话。因之,也不免替邬忧担忧起来。众人垂首围坐,又是一阵无语。
中央营帐内,吴珠鉴面有愠色,正读着刚送来的一纸消息,身前则已摞起一叠消息。读完消息,吴珠鉴手腕一抖,将消息朝身前一扔,抬头便唤何师劳及枚泉等人过去。待众人聚齐之后,吴珠鉴手指着那一叠消息,略有愤恨地说道:“这些,已经有这些了。该严惩,必须严惩!我有意先统统关起来,详问盘查之后,挑一两个出来,当众废除修为。以慑众心,令无人再敢临阵脱逃!”
此言一出,除杨考杉之外,在场所有人皆大吃一惊,齐齐地看向吴珠鉴。何师劳心觉不详,正要出言劝阻。吴珠鉴却已朝枚泉问道:“枚师兄,不知这样一来能否挽回眼下颓势?”
枚泉眉头深皱,显是厌恶得很,却又不得不答道:“按各处消息来看,眼下并非颓势,而已成溃败之势。当务之急,趁着来敌大势尚未压来,赶紧将各处采运召回。而后,迅速往东南方向撤至夹口险地。唯有如此,方可尽量保全队伍。”
枚泉还想再说,吴珠鉴却已很不耐烦。忽地猛一拍手,大声质问道:“大指挥!我等领着队伍进到这灵封谷里到底所为何事?”
枚泉乃是内明之人,又与吴珠鉴相处了这些时日,自然很快明白话中之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反问道:“眼前来敌之势如此凶猛,即便令聚屯之处立即再布起一道防线,也难料其能抵挡多久。且敌数倍甚或十倍于我,一旦防线再被突破,各处必遭分割包围,彼时队伍岂非要折损大半么?”
吴珠鉴猛地一挥手,侧过身去看向众人,愈发大声地说道:“我亦知兵,不须你再教我!现在,便令你即刻赶去聚屯之处,布置各处防御,抵挡来敌攻势,为采运收获争取一二时辰。”
何师劳见状,赶紧上前一步,站到吴珠鉴与枚泉二人之间。原本是想隔开火气,不想这把火就势烧到了何师劳自己身上。吴珠鉴转向何师劳,稍放低了些声调,说道:“还请何师兄将那些个逃脱消息整理一遍,挑出情状恶劣者送我圈定。”
何师劳自是不能这么做,却也不愿与吴珠鉴冲撞。抬手请吴珠鉴坐下,这才好言劝道:“若能警示众人倒也罢了,可眼下已然有些人心惶惶,再行此霹雳手段,说不得会激出乱子来。”
到底是何师劳,看出吴珠鉴心思究竟为何,才故意这般说。一下被说中心事,吴珠鉴当即便犹豫不决起来。少顷,问道:“既如此,那何师兄以为如何?”
何师劳思忖片刻,答道:“我去将逃脱消息整理一遍,总管可先暂存起来。待出谷回山之后,再亲交上仙验看。若是真有罪过,左右也逃不过山上惩罚。总管提交罪状,彼时便是有功之人了。”
吴珠鉴亦明白何师劳心思,可方才一番话也确是有理。再想了想,还是应允了下来。待何师劳离开之后,吴珠鉴走到枚泉身前,问道:“大指挥,可还有疑惑么?”
枚泉情知终究是拗不过,只得微微摇了摇头。吴珠鉴见状,这才满意一笑。正要再催枚泉,却又被问道:“枚某去前,想知总管究竟视队伍众人为何?”
吴珠鉴转过身去,负手背对众人,说道:“我视诸位乃兄弟手足。”
再转回身来,侧目看向帐门外,说道:“至于其他人等,虽是山中所育之材,然为我独立山计,旦有需,皆可作填塞消耗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