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你好……”
原来这口气真的上不来是这样的感觉,在喉头的最后几个字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黛玉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跟着眼角的一滴泪离开了身体。眼角的余光看到扑上来的紫鹃和雪雁,却再也睁不开眼睛。身体好轻,好轻,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这么自在过。耳边的哭泣声也变得愈发模糊,渐行渐远了起来。眼睛可以重新睁开了,却只能看到漫无边际的黑暗。
黛玉不自觉有些忐忑,却想起梦中的宝玉。那样高的巨浪袭来,天昏地暗的,若他真如梦中坠了海,可会在这黑暗中迷了路?低下头摸摸袖子,可没有摸到绢帕。黛玉叹了口气只得叹了口气:“少不得得用手拭泪了。”然手触及之处,只感受到一片冰凉,并无潮湿,只得苦笑。
“是了,泪还尽了,还剩什么呢?”
踽踽独行,前方似出现了一点光线。黛玉咬了下唇,加快了脚步。只见一扇棕红色雕花木门出现在面前,从门缝里透着光。关节微蜷,玉白的手指带着些许犹疑,最终还是抚上了门。
木门被推开,炫目的白光带着一股强大的吸力,把黛玉卷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
“嗯……头好痛……”
黛玉睁开了双眼,入目处是粉色的床帐,是个整个陌生的环境。她坐了起来,逡巡四周,就看见一个梳着奇怪发型的绿衣女孩子小跑到了床前。
“小主可算是醒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你是……” 黛玉迟疑地说。
“小主,奴婢是宝鹃啊。” 自称宝鹃的女孩子目光中带了几分疑惑与着急。
“宝鹃?那紫鹃呢?”
“咱们宫里没有叫紫鹃的啊,小主……”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脑仁像是被针扎一般疼痛,黛玉不得不撑住了头。
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了脑海,走马灯般的场景闪现,黛玉一时间难以置信。她不顾宝鹃的劝阻下了床走到了镜子前,黛玉颤抖着手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黛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自怨自艾的草木之人。她摇身一变,成为了春日里的桃之夭夭。
这一世,她虽有着嫡出的身份,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可却没了慈爱的父亲和安稳的家世。为了给家族争光,为了给母亲挣一份荣耀,她不甘心争口气参加选秀,过五关斩六将杀入殿选,最终在甄嬛和沈眉庄的帮助下,如愿以偿成了当今皇上的女人。
“皇上的……女人……”黛玉心里一阵慌乱,差点落下泪来。
不远处的几盆玉台金盏散发着幽香,连衣服上似乎都沾染了甜甜的气味。黛玉失魂落魄地随着宝鹃的搀扶坐回床上,任由她掖好被角。
“还好,还好,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黛玉抚着胸口,暗暗思忖。
原来,昨夜皇上召安陵容侍寝,却因为她自己表现不佳被完璧归赵。陵容哭了一路,也听了一路宫女太监的“窃窃私语”,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竟直接香魂返天。可叹她始终放不下远在家乡的那个坏了眼睛的母亲,祈求神灵希望她可以有人照拂,神灵便把自幼丧母的黛玉魂魄放入了她的肉体。
“母亲……”
黛玉母亲贾敏去世得早,对她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不堪。现在想起母亲,脑中也只浮现出一个温柔体贴的妇人,唱着江南的曲调,绣着一副鸳鸯戏水的丝帕。这妇人没有多少学问,指尖因劳作有厚厚的老茧,眼神也不太好了不到傍晚就会开始看不清路。她没有薛姨妈的雍容华贵,也没有王夫人的慈眉善目,和自己的记忆以及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母亲形象似乎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
可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那么温柔,那么美好。
“也许母亲就是这个模样吧,更何况,她也姓林……”
可能是受安陵容本身情感的影响,黛玉觉得这位安林氏, 就是自己的母亲贾敏。这种血浓于水的感觉,真真是无法伪装的。
而那位安大人,名义上的父亲,黛玉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感情去面对。
孺慕,怨恨,不甘……
一滴,两滴,三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没入鬓发,黛玉一个激灵用指尖摸着脸颊。这熟悉的感觉,她曾经以为她再也不会落泪了。而这泪珠意味着,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黛玉突然从心里生出无尽的希望来。虽说这一世,没了宝玉,没了慈祥的爹。但我有了娘。一个有血有肉的娘,一个会给我唱摇篮曲会给我做好看衣服的娘,一个会变出各种好吃的食物会给我梳好看发髻的娘。
只要她还在,哪怕隔着几千里,心里仿佛也是暖暖的。
黛玉摸了摸手腕上的素银镯子,那是上京前,母亲林氏从她的妆奁匣子底找出来用红布包了交给自己的。母亲说,那是她传家的镯子,虽然不值钱,却是带着世世代代的希冀和祝福。
黛玉突然不想继续躺着了,她坐起了身,唤着:“紫……宝鹃”。
宝鹃一路小跑进了寝室,扶着黛玉再一次坐到了菱花镜前。
“给我梳头吧。”
宝鹃心里不由得冒出几分喜意,从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拿起一把青檀梳子,把梳齿隐没在如墨的发丝间。
匀面,上粉,再加上一点淡淡的胭脂。
“这安陵容虽说不如自己美貌,细细打扮以后确实也有几分姿色,难怪能雀屏中选。”黛玉暗暗想着,又扶了扶鬓边的一朵粉色绢花。只可惜翻遍了匣子,却没有找到任何一只簪子类似自己之前的白玉圆珠钗。
黛玉微微叹气,可能这就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一切都和过去不一样了。
“小主这样打扮起来可真好看。”宝鹃笑盈盈地说。
“宝鹃,我以后唤你紫鹃可好?” 黛玉扬起一张粉面,眼波盈盈。
宝鹃一愣,立刻屈身行礼:“奴婢谢小主赐名。”
黛玉微微俯身,扶起了宝鹃:“这深宫之中,也只得你我相依为命了。”
前世元春姐姐薨得那样突然,说没有什么猫腻她也是不信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大观园那样悠闲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黛玉敛敛衣襟,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林黛玉。
而是,安陵容。
苦笑着抚上镜中人的面庞,院中传来了一个声音,让她怔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