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胤禛说是诗集,黛玉自然流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皇上倒是惯会使唤人,臣妾那点子文墨都要给皇上掏个底朝天了。”不过说归说,她还是伸手拿过胤禛丢在小几上的诗集,只见封皮上写的《古香亭诗集》几个字。
黛玉心里奇怪,这钱名世是谁。她微抬了眼看向胤禛,只见他闭着眼睛手里拈着佛珠,斜靠在软枕上,她就把这个问题咽了回去。
这本诗集里的诗并不出彩,甚至连最基础的对仗平仄都透着一股子粗制滥造的味道。然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重要的是黛玉随便一翻就看到了一句:
“分陕旌旗周召伯,从天鼓角汉将军。”
这周召伯指的就是姬奭(shi 四声),是周武王同辈的西周宗室。在周成王初登基时,他和周公旦以陕地为界,分别治理大周。后半句的汉将军则很明显,指的是西汉名将卫青。卫青是汉武帝的皇后卫子夫的弟弟,也算得上是个国舅爷了。
虽然说黛玉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三年,对于前朝九子夺嫡之事不甚了解,但是大致也是知道一些。钱名世此人她穿来之前就没有听过,在穿来之后的书籍上也未曾看过,就只能是这些年才冒出来的人了。那他所谄媚的主儿,也不可能是时代久远的。若说这有战功的宗室,指的不就是这被圈禁的十爷和今年年初被革了固山贝子囚禁在景山寿皇殿里的十四爷吗?而这有战功的后妃兄弟,指的也怕是被列了足足九十二条罪状的年羹尧吧?
黛玉心中不由警铃大作,再加上面前的这位本就是个喜欢挖陷阱试探人的主。这恐怕是在敲打自己,也是在试探自己会不会在年世兰死前有了默契和不该有的心思。
一个公主能有什么心思!不过是一个额娘想着能让自己的女儿在今后的日子里过得好些,别被人欺负了去的心思!
黛玉心中也有些气愤,索性发起了小脾气:
“什么臭男人的诗集,皇上也拿来让臣妾看,真是平白污了臣妾的眼睛和手。紫鹃,去打盆水来,多加点花露,本宫要净手。再把屉子里的百合香找出来点上,驱驱这屋里倒人胃口的酸腐气息。”
说着,就把那诗集往胤禛身边一丢。因着当了母亲时常要抱孩子,黛玉现在也是稍稍有了几分力气。再加上要时常陪孩子玩些投壶之类的游戏,扔东西倒还有几分准头。那诗集在小几上贴着光滑的桌面滑行着,就甩到了胤禛的大腿上,倒是把胤禛惊得一抖,睁开了双眼。
“呀,皇上没事吧!”黛玉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臣妾自有孕后脾气就变得有些古怪,刚才一时气恼就摔了东西,还请皇上恕罪。”
说着,黛玉就挪下坐榻,作势要行礼请罪。
胤禛看着黛玉的矫情样子,目光有刹那的沉寂,然后竟笑了起来,虚扶起了黛玉:“你这妮子,早就是当了额娘的人,现下又还怀着一个,比起入宫时候的样子,倒是越发地调皮起来。若是传出去,外头的人必然说是朕太过宠你了,才骄纵得你如今这个样子。”
黛玉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重新坐下,带着三分委屈撅起了小嘴:“臣妾可是只在皇上面前这样,若是外面有人说,也定是皇上传出去的。臣妾到时候就带着几个孩子,脱簪待罪,在勤政殿门前的青砖地上长跪不起。”
“你看你这话说的,真是不怕传出去外面的人说你恃宠生娇。”
“臣妾倒是不在乎外面人怎么说,反正臣妾也只想守着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外面的事情臣妾是一概不听。”说到这里,黛玉侧了身,翻了个白眼给胤禛,没好气地说:“臣妾也希望皇上以后不要拿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到臣妾这里,臣妾可嫌弃这些。也不想给几个孩子看到听到这些,她们都还小,眼睛干净心也干净。”
“哈哈哈哈!你啊你,可真是!”胤禛笑着摇头,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坐直了身子。“难得在你这里放松了会儿,朕得回去批折子了。你好好养胎,若是缺些什么就去找惠嫔要,不必太拘着自己。”
“臣妾恭送皇上。”
听着身后的声音,胤禛伸出右手摆了摆,就迈出了曲院风荷的院子,由苏培盛伺候着上了步辇。坐在高处,他嘴角的笑意仍然压不住。这淑嫔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虽然见得次数并不多,可每次见面似乎都有些不一样。
刚刚黛玉能说那些,明显就是看出来这诗集有什么问题,也知道自己看出来她知道有问题。但从各方面来讲,她不管是自己还是家人都不可能也没本事和这些事情沾上关系,除了念同公主。所以她不是在矫情,是在避嫌。不仅她自己不会去主动了解外面的事情,就算有外面的消息传到了她的身边,她也会能避就避。
至于这些话是真是假,一笑置之也就罢了。至少这也是个态度,后面还是得看黛玉会怎么做才是。
胤禛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把诗集卷在右手掌心,不停拍打着左手。瓜尔佳鄂敏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奴才不知道甄大人是不是同情十四王爷,只是莞嫔娘娘在允?伏法之后,的确为其家人进言求情过,这是满宫里都知道的事情。当初祺贵人还把此事当作美谈,专门给奴才讲过。说娘娘宽厚仁慈,与人为善,又处事周到,明史通政,是个极好性子。”
看着天边的日头慢慢偏了些,金灿灿的夕阳照在湖面上,潋滟着如同紫禁城的琉璃金瓦一般。胤禛的拳头紧了又松,薄唇都抿成了一条直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苏培盛,改道,去杏花春馆。朕去见一见莞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