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宝郡王府遣人来报,宝郡王高烧不退,身上起了红色疹子,怕是见喜了啊!”苏培盛面色焦黄,直直奔到了胤禛的面前,连头上的帽子有些歪了都没有发觉,“现下府里也没个主事的人,是淑嫔的弟弟安大人前来报告的,想请皇上赶紧拨太医去宝郡王府给王爷诊治啊!”
听得苏培盛如此说,胤禛惊得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奏折:“弘历出痘了?可是今年痘疫距离宝郡王府很远,而且明明被控制住了啊?”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皇上,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派太医去诊治才是。”
胤禛心里不禁有些悔恨。当初是他把弘历放养在圆明园,也因此没有在他小的时候给他种人痘,而三阿哥和五阿哥小时候都种过了。
当初顺治爷因为天花去世,而先帝康熙爷是因为在幼时出过痘得而继承皇位。康熙继位后,也是非常看重种痘这件事,后宫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们都接种了。天花这疾病,还是越小时候得痊愈的概率越大,所以人痘也大多是两三岁左右的时候给孩子种。他前几日还想着,弘曜也快到年纪了,等天气暖和些要安排给他种痘。
如今,任谁也想不到,当初的无心之失,现下竟给弘历带来了无尽的灾害。
弘历……如今可是十五岁了啊!
胤禛越想越悔,忍不住以手攥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的紫檀木雕花书桌,发出了重重的闷响声,把苏培盛都吓了一跳。
“哎哟,皇上,您小心着点,仔细手疼。”苏培盛弯着腰,连忙打湿了一块冷帕子,包住了胤禛的手。“奴才知道您心里不痛快,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
胤禛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把胸口的郁闷之气全部都吐出来似的:“通知太医院太医,全部都给朕去弘历府上,带上最好的药材。给朕备车,朕要出宫。”
“是!奴才遵旨!”苏培盛一甩拂尘,走出殿准备吩咐下去,却不想看到小晨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差点撞上了他。
“哎哟小崽子,皇上在里面,怎么这么不稳重。是淑嫔娘娘有什么事情吗?不过现下不太巧,皇上有事儿忙,不知道娘娘那里可不可以稍等一等?”苏培盛心里着急办事,不过他这样的人精,不会怠慢任何一位后宫嫔妃,更不可能随意透露皇上的行踪,只想绕个弯子给婉拒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晨子竟然拽着他的衣摆直接跪下来了:“苏公公!等不了了!求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和小主子吧!宫里面阿哥公主们的三位奶娘昨天都发起高烧来了,今天开始身上也冒了大小不一的红色疹子,只怕是见喜了啊!如今娘娘把她们三个人都隔离开了,现下卫临卫太医正在给她们诊治。可……可几位小主子日日都和他们的奶娘在一起……娘娘实在是六神无主,还请回禀皇上一声,给咱们娘娘做主啊!”
小晨子说得涕泗横流,不住地叩头,额头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饶是苏培盛跟着胤禛这么些年也算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心脏停跳了半拍,声音都有些结巴了:“你……你稍等,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不消片刻,屋里传来了玉珠迸裂的清脆响声。事已至此,任谁都知道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巧合了,必然是有人故意为之。胤禛喑哑的声音如同裹挟了电闪雷鸣的乌云,在狂风中翻涌着,带着势要冲垮这世间一切的威能,滚滚而来:
“查!给朕查!查这些个脏东西,是怎么进到这紫禁城进到宝郡王府的!朕势要把这个人千刀万剐!让章弥带几个人去宝郡王府,剩下的太医赶紧去永寿宫!要是保不住朕的孩子们,朕要让太医院所有太医一同陪葬!”
御前的效率自然是极快的,苏培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带人翻遍了整座紫禁城。
因为有安凌壑提供了弘历沾染了痘浆的小衣作证,浣衣局自然成了重点的检查对象。不待慎刑司的精奇嬷嬷们一一亮出那些闪亮的针尖和沾染了血迹的夹棍和枷锁,就有人受不住刑罚吓破了胆,招认了有人指使她送了沾染了痘浆的衣服到永寿宫。但她只送了一份,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三个奶娘会同时染了天花。
看着面前血淋淋的供词,胤禛的手抖得厉害。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住闪过黛玉哭肿了双眼扑倒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模样,还有弘历因为高烧苍白了脸却红了颧骨干裂了嘴唇的模样。他看着几个孩子因为要隔离观察,不得不离了黛玉的怀抱,被关在房间里哭泣的模样——尤其是弘曜,那已经懂了事不忍大声哭泣,只捏着黛玉缝的布老虎噘着嘴默默流泪的样子,像一把小刀深深浅浅地插在他的心上。
虽然胤禛早已经没有了幼时的记忆,可他总觉得他透过弘曜,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坐在屋内,就这么看着屋外亲生额娘时候的模样。那种无法割舍却求之不得的血脉亲情,让他幼小的心酸涩到发苦,沉得像一块有生命的巨石,当每次太后在他面前提到老十四的时候疯狂成长,到如今如不周山一般无法逾越,可若是撞塌便是天崩地裂。
“苏培盛,你说,朕难道对她,对甄氏,还不算仁至义尽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要来算计朕的孩子们?”
“皇上,奴才是个糊涂人。奴才只知道这件事里,宝郡王还有永寿宫的娘娘阿哥公主们,才是最无辜的人啊!”
胤禛有些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是啊,甄氏……到底不是她,世间终无人及得上她。”
养心殿静悄悄的,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一般。晴朗了十来天的紫禁城终又重新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一任簌簌的北风吹拂在空中打转。
毕竟嘛,雪花,这么轻,去哪里都只能听风的,从来由不得它自己。
“苏培盛,宣碧贵人。”
“嗻,奴才遵旨。”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