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这几个月查出来的东西?”
胤禛伸出食指点了点桌上的奏折,看着站立在面前一身石青色朝服的弘历:“虽然谈不上错漏百出,可也是有不少疏漏。你和你底下的人,到底还是欠了些火候。”
“皇阿玛,是儿臣无能。”弘历的表情没有因为胤禛的话有所波澜,仍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随着他本人渐渐长大,看着宫中这些没活下来的弟妹们,加上自己几番遇险,更是逐渐在胤禛的身上咂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深意出来,“儿臣会更加努力,不让皇阿玛失望。”
“皇兄,你这个样子,也太严肃了,这个语气没得把弘历给吓坏了。”允祥哈哈一笑,伸出手来拍了拍少年还有些单薄的肩膀,又捏了一下以示认可。可一转头,却微眯了眼睛和嘴唇,露出几分当初从九子夺嫡中厮杀出来的煞气。“但是皇兄,你是真的想好了,现在就要动瓜尔佳氏一族了吗?”
胤禛身子稍稍后倾,靠在了椅背上,手里不断转着那两颗已经有些油亮的文玩核桃,碰撞之间发出噼啪的脆响。他抬眼看了看窗外一片白蒙蒙的模样,深深吸了一口气。
像这样的大雾天,迷途的人们,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也忘记了自己的来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和事,若不加以警惕和防范,便会如毒瘤一般,慢慢侵蚀掉整个的根基。
这朝堂之上,本就水至清则无鱼,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有两袖清风仗义执言的清官固然好,可若是没了这贪官来维持这上下之间的关系,很多事情也是办不成的。他们贪得越多,才越需要保住现在的位置;而清官们,自然也能借此机会得到更多的民心与拥趸。
身为上位者,便是要把持住这彼此之间的平衡,张弛有度,方才能互相制约,完成应尽之事。如果一味地打压一方,只会让另一方独大,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
这其中的度,如何把握,帝王心术向来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如今朝堂之上汉臣颇多,许多满人只指望着祖上传下来的荣膺过日子。故而对于瓜尔佳氏这样还算努力的满臣,对于他以往种种的嚣张跋扈,只要不太过分,胤禛也不愿意做过多干涉,只偶尔敲山震虎,让其收敛一些。
只是谁能想到,他们竟越发不知足,把手都探到了皇嗣的头上,企图染指这最高的权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君王的卧榻。
胤禛漆黑的眸子逐渐染上了几分狠厉。
这瓜尔佳鄂敏怕是早已经忘记,年家和甄家是怎么倒台的,更是忘了他瓜尔佳氏一族当初是怎么登上如今的位置的。
说实话,若是再多给弘历两个月完善一下证据链或许更好,可……胤禛脑海里浮现前两日见到的甄嬛的脸,眉头又多皱了三分,把手里的核桃往桌上一拍,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夜长梦多,终是不好。”
“皇兄说的也是。这瓜尔佳氏一族本就都是文官,没什么可太过忌惮的,只要证据充足便是了。再加上如今后宫之中皇嫂和惠嫔两位都有孕,更是实在不宜将这见血之事放得太晚。若是再两个月,这两位便近了临盆之期,到时候万一有人不知好歹轻举妄动惊了龙胎,那就得不偿失了。”允祥用食指抚摸着自己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噙了浅笑,“事已至此,不如就交给弘历继续历练下去,皇兄您意下如何?”
弘历心里早已激动如擂鼓,面上却只垂着眼帘如他皇阿玛一般喜怒不形于色。他心里明白,这位十三叔从小就和自己的皇阿玛关系非比寻常。允祥可以在胤禛面前做别人不能做的事儿,说别人不能说的话,乍看上去轻松得仿佛如民间兄弟一般,这份亲密看得弘历有时候打心眼里羡慕。
不过话说回来,这若是放在他身上,他却是不敢的,尤其看到他曾经的三哥弘时郁郁而终的下场后,他更是不敢随便起什么旖旎心思——哪怕现在皇阿玛和皇叔的栽培之心如此明显,这也是他不能去主动提要求的事情。
但,若是太过谨慎,便成了怯懦,恐怕也是会惹得胤禛不喜。
弘历一个提手掀开了衣服下摆,跪下拱手,毕恭毕敬地说:“儿臣自当谨承皇阿玛教诲,竭尽全力为皇阿玛分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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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更何况还是个原本就已经从内里就腐朽了的破墙。
瓜尔佳氏一族这些年和瓜尔佳文鸳里应外合,私相授受,留了不少证据下来。还因着皇后的原因,和乌拉那拉氏以及乌雅氏有不少牵扯,更是牵扯上了隆科多。早在十月的时候,隆科多便被议下了五十多条大罪,连带着拔出了瓜尔佳氏一族不少的罪证。再加上弘历和果郡王允礼这些年收集到的东西,瓜尔佳氏一族的陨落早就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此事一出,瓜尔佳文鸢便成了罪臣之女。黛玉特意让赤鸢在穆嫔不在的时候去了趟钟粹宫,一番好声好气地告诉了瓜尔佳文鸢她母家如今的现况。
赤鸢也是不负所托,声情并茂地一条条罗列了瓜尔佳鄂敏和他的儿子孙子如今该下狱下狱、该流放流放的情况,直听得瓜尔佳文鸳面红目赤,两颊肌肉不停抖动着发出喑哑的“啊……啊……”声。她气急了,对着赤鸢就要伸手,却忘了赤鸢本就是个练家子,结果便是被直接抓住手腕,回扇了一个巴掌,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赤鸢歪了歪头,极浅地蹲了一下,笑盈盈地看着瓜尔佳文鸳:“奴婢失手,还请瓜尔佳答应恕罪。只是答应小主,如今您这番模样,过得连宫里的奴才都不如。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您想要讲理,您怎么讲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