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米扎着丸子头,蹲在地上的姿势有些窘迫,她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
不是纪东歌,是英冬中学的校长王野。
王野校长此刻面容枯槁,他的腹部赫然是一个骇人的血洞,太岁的肉质增生从其中生长了出来。
秦尚远见状立刻冲了上去:“王野校长?”
夏蔷柔也是一愣:“王野叔?”
陈米只是瞥了一眼:“你们好呀,秦尚远,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了。”
陈米的身边带着急救箱,急救箱里的东西早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陈米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可看样子现代医学对此时此刻的王野已经回天乏术了。
秦尚远只见过王野一次,他总是觉得这个男人长着一副吊死鬼的脸,没想到等到他真的快要死的时候,也和他平时看起来差别不大。
“小姐......”王野看到了夏蔷柔,原本昏沉的眼神忽然亮了。
夏蔷柔看着王野,愣了几秒,忽然沉默着哭了出来。
“他这是......”秦尚远打量着王野身上的伤口。
陈米蹙着眉头:“他被太岁重伤了,正在被同化成菌仆的过程中。”
“这里是太岁结界的边缘,他在用自己的契约硬撑,阻止了结界进一步扩大。”
“王野校长的契约......”秦尚远一愣,“是什么?”
“目前看来是召死幡,约束局序号61,能够操纵亡灵。在古代,持有这种契约的人会被称为死灵法师。”陈米说,“你仔细看周围。”
秦尚远回过头,才发现他脚下早就变成了坚实的沥青路面,肉毯的结构停在了数米外,像是流淌到一半便冷却结晶的岩浆。
只是空气中仍旧弥漫着猩红色的薄雾,远处的黑色囊肿林立成群,却逡巡着始终不敢靠近,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它们阻隔在了某条红线之外。
秦尚远恍然大悟。
难怪从某个地方开始,那些黑色囊肿就像是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王野一把抓住了秦尚远的手。
秦尚远回头,看到了王野干涸的嘴唇上下翕动,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秦、秦老爷,”王野的声音虚弱而沙哑,“你是对的,你是对的......是我迟钝了,我尽力了。”
王野吃力地吐出每一个音节,嘴角的鲜血汩汩地涌出来。
秦尚远忽然觉得有些不好受,他不忍心看到王野就这么在他面前死掉,虽然王野平时就顶着一张痨病鬼的脸。
只有他能看见的系统界面浮现了出来。
治疗我的功能可以用在别人身上么?
【不可以。】
系统的回答很决绝,界面转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再度看向王野,却只看见王野笑着摇了摇头。
“小姐,我这条命是夏老爷子捡来的,本就不长。”王野用手碰了碰泣不成声的夏蔷柔,“如果当年不是夏家,我甚至都活不到现在,您没事就好,这是我应该做的。”
夏蔷柔没有说话,只是流着泪摇了摇头。
“菌仆同化的过程好像停止了?”秦尚远问。
陈米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封印物的效果。”
她扭头,她的背后是一个低温箱,乳白色的低温液氮在箱体中翻腾。
秦尚远看过去,里面似乎压着一块黑色的石板。
“摹刻石板展开的固有结界抵消了太岁的结界,菌仆暂时没办法再继续同化,可是他的神经已经被侵染了,身体也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大概活不了太久。”陈米低声说。
“小姐,您过来,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您。”王野沙哑地说。
夏蔷柔抽泣着轻轻地俯下身,王野吃力地抬手,从兜里摸出了一串吊坠。
那坠子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铃铛,风一吹,铃舌碰撞,丁丁零零地响了起来。
夏蔷柔接过吊坠,郑重地放在手心里。
王野神色悲戚:“您的父亲万般不希望您踏入这个世界,可身上留着夏家的血,您的人生哪能就这样如他的愿呢?”
“您果然还是踏入了这个怪圈,今后的路途也必然艰险......我把我契约的一部分放在了这枚坠子里,以后如果碰到危险,只需要与它缔结简单的血契,地下的亡灵就能够保您无虞。”
秦尚远沉默地看着,只觉得生命的脆弱,即使对于拥有着契约的人来说也一视同仁。
契约者的生命甚至更为易碎。
江洋对他说过,人的生命与燃烧的薪柴无异,烧得越旺盛,就燃尽得越快。
“快七年了吧......这七年来我看着您长大,我本就是一个活不久的人,可是我衷心希望您能够平安幸福。”王野的眼神越发浑浊,声音也越发低哑,“您帮我告诉老爷子,他的恩情,我......”
低哑的呢喃戛然而止,王野眼底的光也熄灭了。
他沉默地望着某处,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塑。
“他走了。”陈米低声说。
夏蔷柔伸手,轻轻为王野合上了双眼。
诡异的嘶鸣声四起,宛若吹响的战号,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泛着荧光的穹顶飞速地向着外围扩张开来。
远处的肉毯也开始了生长,交织着向未曾被污染的沥青路面流动。
“契约人死了,他维持的召死幡的领域也随之崩溃,太岁开始突破原本的限制,占领整个都容市了。”陈米说。
“铃铛还能维持这个领域之前的状态么?”夏蔷柔迅速冷静了过来。
“不行,铃铛中的魔灵没有办法和真正的契约相比,只能用于你自保。”陈米摇头。
“太岁真的能将整个都容市范围纳入它的结界?”秦尚远有些难以置信。
“它的菌丝延伸到什么地方,结界就能抵达什么地方。”陈米说,“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暂时不用太担心,看到那些肉质增生了么?它们需要接触到人类才能进行猎食,我们还有时间。”
陈米沉默了会儿:“柳玉颜那时候就应该注意到的,是我们疏忽了。”
“对了,”秦尚远想起了什么,“分局叛变的消息......”
“那个啊,我们早就知道了。”陈米正色。
她亮出了自己胸口的蛇杖徽章,粲然一笑:“我现在代表的是学院,按约束总局的标准,我们现在都是叛徒。”
“不过据学院招生处说,你一直没有确定入学?”陈米问。
秦尚远一愣,挠挠头。
蓝湖学院招生处的号码已经被他拉黑了,原因是因为他们每个月都会不厌其烦地发一遍信息催他确认入学。
“这边还有一点事情没有解决......”
“无论你想调查什么,里世界的秘密也好,父母去世的原因也好,学院都是你最好的跳板和信息来源,”陈米说,“否则在这个由谎言和欺骗构成的世界里,你只会感觉寸步难行。”
谎言?欺骗?
秦尚远一时间没太懂陈米为什么会这么说,只能点点头:“我知道了。”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陈米垂下眼帘,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秦尚远没听清。
“太岁只能指望白恩那边了,苏柏呢?她没和你们一起么?”陈米抬头问。
“她在英冬校园里,”秦尚远说,“我们分工,我负责的是夏蔷柔的安全。”
说完他才想起来夏蔷柔和陈米是第一次见面。
秦尚远向夏蔷柔介绍:“这位是蓝湖学院医学系的陈米学姐。”
夏蔷柔礼貌地伸出手:“陈米学姐,你好,我是......”
陈米摊摊满是血污的手,只微笑着点点头:“你好,夏蔷柔小姐。”
沉默了几秒,秦尚远有些踌躇:“陈米学姐,我想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回去一趟?”陈米不解。
“去找苏柏,我不太放心。”秦尚远语气坚定。
陈米思索了片刻:“我知道了,夏小姐由我来负责,你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