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浆状波澜不惊海面上空，一具残缺的身体静静飘浮着，腰身旋转，攻击姿态一如它活着的时候。
    原先两米高的灰皮怪物被削减到只剩一米，上半身不翼而飞。
    【魔网】，包含了最顶级超越者所有研究成果的强大改造技术，生长系苍蓝魔法的顶点，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前无古人。
    邦尼在和亚瑟两者漫长的拉锯对抗中，一次次展现出自己的天才与执着。
    用尽全力后，还是败北。
    他的手中还留存着数张底牌，可惜这些底牌都不如魔网，当魔网都无法致胜的时候起，就注定失败了。
    “呼……”
    伸手把受创的大脑矫正，亚瑟呼了口气，眼中对胜利的热情渐渐冷却，平静审视着眼前的残躯。
    确实，魔网状态滤过了反应时间，足以在敏捷层面对自己形成压制，单纯的肉体战打到最后很难说谁胜谁负。
    拥有先手优势的邦尼并不是被肉体物理攻击击溃，纯粹是死于如山罪衍。
    亚瑟身周，无数的异形荆棘摆动扭曲，在虚无和实体之间转换，悄无声息。
    强如邦尼，被超自然黑暗和荆棘包围的瞬间就被破坏，比钻石更加坚硬的躯体连抵抗都没有，攻击方式不明，没有能量波纹，没法依靠本能感应，被盯上即刻死亡。
    亚瑟和邦尼都是苍蓝泡沫位面顶尖强者，连她们都无法理解无法感知，有如凡人面对超出理解的神秘现象，只能在表象的恐怖面前颤抖。
    食王世界遮蔽天空的巨脸之于朗格，如山罪衍之于那个遥远未知诡异世界，它们都是某个巨大存在的根系，无限巨大阴影中微不足道一块。
    仅此一块，足以倾覆整个位面，杀王者，和宰一只鸡没什么区别。
    耳边响起微不可闻的声音。
    亚瑟拿出那个半透明灵魂，其上已经布满了裂痕，随时都会碎开的样子。
    半空中停滞不动的下半身开始下垂，失去支撑其稳定的超凡力量。
    “……亚瑟·路希瑞亚！”
    一声突兀暴吼炸响，只见灵魂实体变成无数碎块飞散，取而代之的，一道炫目刺眼的蓝白光团从残躯上升起，凝聚成邦尼的面庞。
    王看了眼海面，又看向亚瑟。
    “我的身体残块散落在这片海中，本来作为战败后手使用，但现在它们都失去了联系，应该是被你或者猹回收了吧。”
    “现在想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我会被针对，追杀，全都是规则书写者的手笔。”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它们的存在，只是没想到，居然一直隐藏在身边。”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哪怕残块最终成长起来，精神意志也已经不再是我，只能算是我的延申，真正的我和死了也没有区别。”
    “接下来，会是全新的时代，无论是谁都无法逃脱漩涡，即使是那位至高无上的圣也是一样，亚瑟，我要你——”
    话音中断。
    一只白皙的手穿过光团，超自然的黑暗一拥而上，把邦尼最后的话语吞噬。
    “没有什么我要你你要我的，闭上你的嘴去死。”
    难以置信目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邦尼的脸呆滞如僵尸，随后，蓝白色的光团被黑暗淹没，失去所有的色彩，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错……
    不需要对话。
    不需要交流。
    立刻死掉。
    去死就可以了。
    在那个空岛上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还历历在目。
    这等垃圾，没有生存的价值。
    他的邪恶已经深入骨髓，成为了一种生存方式，活下去本身就会不断触犯底线，将万物视作研究和强大的工具。
    常人犯下罪行，或多或少还有转圜的余地，改造的可能，而邦尼是无法改造的，它的存在本身，生命意义，就在于此。
    光是存在本身就让世界充满不需要的污垢，散发邪恶的毒气，跟悬浮移动不定期传送的通灵排泄物一样，区区排泄物居然还敢通灵，真是不知好歹。
    一想到自己的手居然穿过了排泄物，亚瑟不禁皱起眉头，满脸厌恶。
    独脚马王与双子之王【里】，两人的相性实在太差了。
    在确认死敌的彻底阵亡，周围再也感觉不到其他存在之后，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强烈的达成感，成就感，脑内奔腾的愉悦化学元素，充斥全身的充实。
    这份完满，或许是比获得的思念更加重要的东西。
    邦尼·法莫拉塔死亡，对整个位面都是福报。
    如果是为了关于神圣的情报，姑且还能考虑以下，但实际上连那也是不需要的，思念当中的记录才最真实，客观存在的记忆比任何口头言语都要可信。
    硬要说有什么价值，那只能是他的死，彻彻底底的消亡。
    唯有他的消亡，才能稍稍抚慰逝者们的创伤……抚慰亚瑟自尊的心伤。
    清风飞散，浩荡的能量波纹在海面上传播出去很远，天空中的云层散开一些，露出其后黯淡的天空。
    一，二，三……十。
    十秒。
    外界的时间只过去了十秒，对于亚瑟而言，却是度过了数百年的时间。
    亚瑟睁开眼睛，超自然的荆棘不再傍身，眼中的诡异黑暗也完全褪去，他的意志彻底控制了这具身体。
    世界，变得不同了。
    “呼……”
    狭小的感觉。
    世界在排斥我。
    仿佛人被装进行李箱里，抱膝蜷缩，连动一下手指都非常艰难。
    突然，亚瑟转头看向天空，表情微微一怔。
    “原来如此……你们不是随意书写操纵规则的存在，而是它的一部分。”
    世界，远比想象中的要渺小，构成其骨架和血肉的一部分一部分，有如目光深处重叠掩映的星体，散发着遥远而似曾相识的气息。
    森罗万象，星罗棋布。
    而在纷繁表象的背后，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一切虚幻和真实。
    它的影从地平线的一头覆盖到另一头。
    它的名从物质界到均衡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以无上的伟力组织起骨架和血肉，让东平西凑而成的苍蓝泡沫位面，逐渐成长为一头巨大的缝合怪。
    最初，同时也是最后的目标。
    【抹消苍蓝天空及其存在的历史】
    既然是灰海的意志，没有不去执行的道理，至于是否能完成……谁知道呢。
    越是变得强大，越是能感觉到这其中名为绝望的差距，无法跨越的鸿沟。
    对抗神圣，等于在对抗多元宇宙中某一永恒伟大概念之根系。
    原初之光，匍匐深渊。
    万事万物的衍进，都是在一众概念的理想威光下运行，它们就是法理，它们就是命运，而当它们熄灭之时，宇宙也会跟着走向寂灭，不会有任何有意义的存在留存下来，连“意义”本身都会被抹去。
    就算最后完成任务，斩断了那庞大的阴影，十之八九也不是通过自己的双手。我的存在，充其量是个间接诱因。
    思及此处，亚瑟从神游的状态脱离出来，发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苦笑着摇了摇头。
    居然会害怕，真是不像我啊。
    “……没发生的事情去想它也没用。”
    心念一动，亚瑟出现在茜茜面前。
    “亚瑟！你没事吗？！”
    惊喜而疑惑。
    在她的视角里，两位王者的战斗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甚至上一刻亚瑟还处于绝对的劣势当中，眼看着就要被打杀。
    没想到，形势瞬间扭转，独脚马王被斩杀，彻底败亡！
    施展了魔网的邦尼，将之瞬杀的亚瑟，两人俨然已经强大到现在的茜茜无法理解的程度。
    “我没事，先跟我离开这里吧。”
    灰色泥浆海域之下，一股恐怖的力量正在酝酿，它们从极其遥远的地方汇聚过来，又向着感知之外的地方辐射过去。
    简直就像是……海啸的前兆，而且是波及整个均衡界的巨大海啸。
    规则生物想要杀死邦尼的理由，现在多多少少能明白一些了。
    超越者联盟的灭亡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将这些不稳定因素手中埋藏着的东西解放出来，让危险的遗物重新回归掌握，并加以利用——那些，来自群星的遗物。
    在即将到来的新时代中，规则书写者绝不会允许群星的遗物遗留在外。
    “离开？去哪里？我还有鸦的委托——”
    “没关系，到时候我陪你去找它，这片海域很危险，先跟我离开均衡界。”
    说着，亚瑟不由分说地抓住茜茜的柔软的小手，女孩稍微愣了一下，没有反抗，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第一次来均衡界的时候也是，她已经习惯了亚瑟的存在，习惯于听从指示。
    虽然这段时间，茜茜作为双子之王已经有所成长，可这种有人能够依靠的感觉，还是让她不由得感到安心。
    亚瑟抬起手，五指并拢划过身前的空气，速度不快，却恰到好处地撕裂了时空的薄弱点，创造出一条人造通道。
    黑色的诡异裂缝展开，连接着现实和虚幻，大小足够两人通行。
    曾经，他还必须借助其它存在的帮助才能穿越时空壁障，至于现在，完成生命层次质变跃迁，所谓的现实与虚幻，现世和均衡界，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
    凡人仰望星空之时，总会幻想自己与星星之间无可跨越的距离是多么多么漫长，等到有了一定的客观认识，又会加深这一想法，想着“真的是好远啊”。
    但，即使是遥远的星星，既然它的光芒能照到这里，照进人的瞳孔，那么人来到星星上面又有无不可呢？
    理想与现实之间，有时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