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不一定是“失去”吧，但得到一定意味着“改变”。
为了获得生存的机会，凶猛的野生动物们又失去了什么呢？
尊严？它们并没有那种东西。
唯一算得上失去的，恐怕只有觅食和休息的时间，不会动摇它们作为这座岛上食物链顶点的地位。
至于前来帮助迷途白痴同族的男人，他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他将得到拯救另一个人类的可能性。
类似的互相帮助行为，无疑对种族的延续无比重要，是社群维系和基因传承的保证。
友情，亲情，爱情，同胞情……被人们冠以各种名讳的情感，复数个体共同承担风险并获取回报的形式，归根结底是为了让“种”更加广泛地传播开来，延续下去。
而代价，则是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生命。
那么……
我，亚瑟·路希瑞亚。
一边宣示着对灰海的忠诚，一边无止境地渴求着力量的我，是否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呢？
力量，并非单纯的加加减减。
骑士的阶级提升，生命层级的跃迁，意味着本质的改变，性质的迁移。
想要保持着常人的身心去掌控制霸星空，扭曲文明历史的力量，那是不现实的，是幼稚不成熟思想的体现，是过于美好的妄想。
得到，意味着改变。
如果不再作为原先的自己存在下去也没关系的话，那便去占有吧，占有这份令人垂涎的，梦幻般的力量。
火堆对面，土着男人正用一种混合着惊惧和恐慌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让亚瑟感到些许的违和。
他抬起手，张开五指，盯着掌心，瞳孔逐渐失去焦距。
我……变了吗？
纯黑的双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就在亚瑟走神的瞬间，身周的空间无声无息间出现了诡异的变动。
色彩从具体的结构中剥离，形体歪曲，内容刨除。
形象点描述，就像是一幅原本色彩丰富充裕的写实油画，不断倒退，删减，最后只剩下简单的线。
如此场景，却是和提比斯“无”的力量很是类似。
可即使是线条，也开始在不可名状的法则作用下解构，消失。
只是短短数秒钟的松懈，在亚瑟没有完美控制身体的时间里，周围一圈的事物就完全消失了。
远超提比斯的恐怖力量，它彰显着灰雾纯粹而残酷的本性。
抹消。
抹消除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
霸道至极，偏执癫狂，唯我独尊。
“啧……”
察觉到灰雾影响的亚瑟盘腿坐在空气中，表情阴郁。
近段时间，类似的情况时不时会发生，很难避免，因为抹消本身是身体的本能，下意识就会侵蚀周围空间。
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并非是灰雾的外溢，而是生命“性质”所导致的。
就像水是“流体”，铁能够“导电”，空气具有“阻力”。
万事万物都有着其独特的性质。
为了抵达更加强大的境界，掌握凡人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这具身体正在不断地做出改变，剔除掉“人类”的部分，甚至是“血肉生物”的部分。
在进阶到千骑士的时候，灰海给出的选择已经初见端倪。
【血肉遗忘】：以细胞为基础构筑身体，以自然界为依托延续的生命，只有当你舍弃旧的躯壳，才能于永恒的循环中超脱，铸就新的存在形式。习得此技能后，你可以选择任意一种可能的物质实在构成躯体，只要思念不死，你的存在将无法被任何物理手段扑灭！
没错，身体——或者说名为“亚瑟”的物理容器，比起主宰他的意识更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无处不在！不死不灭！可以成为任何事物！
为此，理所当然地要舍弃人类的身份。
为了成为更广阔天地中的——多元宇宙中的，规则书写者！
即使没有选择遗忘血肉，身体也在一天天地与灰雾共鸣同化，无可救药地变得愈加强大。
“给我。”
没有理会一旁目瞪口呆的男人，亚瑟从长熊的爪中接过几团黑乎乎的东西，直接往嘴里塞。
“喀嚓！”
大口咬下去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香甜可口，散发着美妙的醇香。
如此美味，如此新鲜，如此甘爽。
不管是煮着吃还是生吃都很美味——本该是诱人的食物才对，为什么，为什么它们完全不流口水呢？
长熊只是在匍匐，男人只是在看着。
它们，完全不垂涎。
或者说，完全没有共情。
为什么？
理由不用想也知道。
在这些低等的，弱小的，毫无适应性的，寿命短暂的，目光狭窄见识浅薄的，随便一根手指都能碾死的生物眼中，我在吃的东西只不过是——
“你！你，你……怎么在吃煤？”
煤炭。
黑乎乎东西即是煤炭。
植物根茎在地下经过漫长时间和复杂化学反应孕育出来的化工材料。
本来，煤在燃烧过程中不会发出好闻的气味，甚至对生物体有害，能够做的色香味俱全仅仅是因为亚瑟超凡的厨艺。
但，那也到头了，止步于看上去好吃的程度。
给面前的长熊吃会造成中毒，给旁边的人类吃会直接致死。
能够把煤当成美食享用，只有亚瑟。
泥土也好，煤炭也罢，脚下的大陆，天上的云朵，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亚瑟不能食用的。
没有任何病菌和污秽能够侵袭他的身体。
虚假的表象在这个男人眼中根本形同虚设，不起作用，他将首先看到站在面前的每一个人其性格，肉体性质，思念强度，营养价值，健康状况，剩余寿命，同时也有了足够的理由无视其一切的言行动作。
必须为强大做出让步。
必须舍弃人之子的身躯和心灵。
必要的代价。
不可逆转的异化。
“我为什么不能吃煤，不是很香吗？你自己也说很香的啊。”
亚瑟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一步步走向他，明明没有散发出任何力量波动，却给了后者无与伦比的精神压力，
男人在心中疯狂咒骂自己，为刚才的失言懊悔。
该死的！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真是白天撞见鬼了！
早知道不顺着味道过来了！
“你要干什么？！”
目眦欲裂，浑身颤抖，蓬头垢面的男人看着大量长熊臣服朝拜着的对象走过来，表情肉眼可见得扭曲起来qqxsnew
“很香的，要吃吗？如果味道不合口，我可以帮你暂时改造味觉，保证营养和口感。”
亚瑟递出煤炭，脸上尽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这副笑容落到男人眼中，实在和魔鬼没什么两样。
“别过来！别过来！我不吃！我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煤之类的食物，大家平常都会吃的吧，你昨天没吃吗？前天没吃吗？总不会一周没吃过煤吧，总不会……”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落到男人的肩膀上，给予他不可抗拒的力量感触，仿佛一座山压下来。
四目相对。
对方的面庞俊美无暇不似人类，完全不像是人类，更可怕的是，它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总不会，活到今天都没吃过吧。”
亚瑟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和阴寒，透露出些许不耐烦。
难得他如此耐心，展露善意，为什么不能坦率接受呢？
“凡事要勇于尝试，你说对吧？”
尝试着用最具有亲和力的态度劝诱。
“滚开！你这个怪物！”
男人手舞足蹈地后退，慌乱之中打掉了亚瑟手中珍贵的“美食”，下一刻反应过来，又一脸惊恐地看着亚瑟。
你这个，怪物？
啊啊……
怪物。
愚蠢低能的凡人，你说得没错。
这不是活着的人应该有的姿态。
说你愚蠢，也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恍然间，魔女小姐曾经说过的话和那苦笑表情浮上心头。
超凡者，无论曾经有多少人相伴在身旁，最后都会沦落到只有自己一人的孤独境地。
没有理解者，没有同伴，没有敌人，更不可能有亲人和朋友。
它们都会死。
它们不够强大，轻易便会腐朽。
存在于此的是超凡者亚瑟，所向披靡的千骑士。
早在被原初之光的爪牙侵占身体，觉醒骑士力量并死去之时，亚瑟就已经死了，仅剩下承载力量的容器，行使至高意志的剑。
多么简单明确，易于理解的事实，只不过我距离真正的“明白”，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
牙关轻咬，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声。
随着亚瑟面露愠色，周围的空间再度出现恐怖诡异消失现象，一众长熊瑟瑟发抖，敏锐的危机感知令它们毛发倒竖，头都不敢抬起来。
“明知道是怪物的意志，却还敢拒绝，是因为本能在害怕吗？”
“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垃圾本能，该逃走的时候不逃，该接受的时候不接受，人类脱离了社群根本一事无成！”
亚瑟抬起手，把剩下的煤塞入嘴里，一块一块狠狠咬碎，咽下。
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此刻又是何等的讽刺。
他其实并不在意外人的看法，身为灰海之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强大到怪物的地步，自然也不会再渴求虚妄的理解和认可。
只是……多元宇宙中除开外人，还有其他重要的存在。
如果有一天，连他们都不理解自己了？
这种若有若无的想象，令亚瑟坚不可摧的心灵产生了些许裂缝。
“哼，我讨厌这座空岛。”
“走了，真是败坏心情。”
随口念叨了两句，亚瑟把最后一块煤吃掉，看也没去看恐慌中的人类，转头瞥了眼长熊。
“区区劣等野生动物，也算起了点作用，他就送给你们了，也算是保证观测点生态平衡。”
以一介食物的命换取数头长熊当日不捕食，也算是为聚落和种族作出贡献了。
啧，说起来，这家伙是真的臭，影响我用餐。
亚瑟转过身，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已经出现在离地数千米的高空中，浑然没有听到身后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