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山独自一人。
他负手,踏步在青云间,面若冰霜,身影极为孤寂。
前一日的喜装还未褪去,但那先前整齐的发饰上却已垂下了几缕青丝,显得他现在颇为狼狈。
远处的云峦翻滚,在那已值黄昏的天际上收缩,漫布在他的宫阙周围,如他当下的心绪一般昏暗。
唉。
良久,进山皱眉长叹,不多时前那风莫非的话仍响在耳畔。
......
曲淡人散,喜典结束,这即将成为丈婿的二人在私殿中再一次进行了一场密谈。
“到底怎么回事?”
风莫非斜靠在一座古朴的白色石榻之上,单手托腮。
他没有去看进山,但是神色甚是不善。
今日这喜典上的插曲,最终虽因闹事者的退却而收尾,但其影响却仍让倚仙之内议论纷纷。
这让他很不悦。
“回岳丈,小婿...不知。”进山斟酌片刻,低声言。
“哼!”
一声冷哼,激得进山浑身一抖。
他抬眼,看到风莫非此时射来的可怕眼眸,心中顿时悬了起来。
他...他看出来了?进山心中有些惊慌。
“程进山,我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聪明!”风莫非双眸微瞪,轻斥道:
“老夫不是傻子,这九百多载也不是白活的。”
“岳丈请明鉴!”进山脸色苍白,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低着头道:“我冤枉啊!我真得不认识他们!”
“你冤个屁!”风莫非双眼微眯,舌若厉刃:“你若不认识那青年,为何他能叫出你程进山的名字!”
进山闻言一顿,当下语塞,如坠万丈冰窟。
“哼,我记得你声名鹊起之时,便喜以‘耀阳圣君’来自居。放眼天下,即便倚仙之内都鲜有人知你本名。”风莫非起身来到进山面前,冷漠地盘问道:
“你倒跟我解释,那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他定是...事先...”进山的声音有些抖,额头上的汗已经越来越多。
风莫非眸光冷冽,俯身凑近进山耳畔,轻声道:“你觉得我要是现在去青花原那个小镇上仔细调查一下,会发现什么?”
“或者我现在搜你的神魂,查你的过往,又会看到什么呢?”
呯!
进山再也掩饰不住眼中得惊慌之色,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凉意从心头蔓延到了脚底。
风莫非言罢,起身不语,眼眸中得阴沉更甚。
他心中已然明了,一丝燥怒袭了上来。
看来那个云霄宫的小子所言非虚...
薛行理这个混账......
他强压心中的怒意,盯着进山许久。
“你可知自己现在已是死路一条?”他瞪着进山,眼中满是威胁:
“我不管你先前取得何种功绩,也不管你拥有何等的天赋,更不管你当下已是何身份......”
“单是你谎报出身这一点,便足以让你滚回老家了。”
风莫非面色冷漠道:“边荒的蛮夷小子,也想染指我女儿?也想攀附于我?”
往日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非常幽静。
进山坐在地上微微颤抖,他都能感到那自冰冷的石板地面传来的透骨之寒。
他抬首,发现风莫非此刻的眼神,如同试仙山上的万丈悬崖一般让他看不透。
不对。
若真如他所说,他只要事后秘密查探便是,用不着让我来密谈。
若真如他所说,他今日在喜典上绝不会将话讲死,袒护我才是。
进山终于恢复了思维能力,他支楞起身子,直视风莫非,硬着头皮问道:
“我......还有选择是么?”
“看来,你能爬到如今这个位子。所依靠得绝不仅仅是金光无极......”风莫非居高临下,玄袍无风自动,双眼微眯:
“你确实还有一条生路。”
“还请岳丈指示,小婿定当办到!”进山深深一躬,忙应道。
风莫非转身,缓步在大殿中。
进山知趣地起身,跟了上去
“想要掩盖一件事情的真相,只是一味地逃避它是不够的。”
风莫非开始了传音:“你可以选择在世人面前铺开一张纸,将其遮住。就像你现在这样,但这仍有余患......”
进山皱眉,精神紧绷。
“想要彻底解决此事,唯有......”风莫非转首,看向进山的眸光中带着无尽的寒意:
“将真相,彻底抹除掉。”
“什么...”进山面色顿时煞白:“你是要我将他们...”
“抹除...或者放逐。怎么做,你自己选。”
风莫非直勾勾地盯着进山:
“你只需知晓,娶我女儿的人...绝不会是边荒之子。”
......
我到底该怎么办。
落入自己的宫阙之中,进山心如乱麻。
耀阳圣君的行宫中平日里可是人潮涌动。
古朴的长廊上,曾经那各大玉阁前来到访的师兄弟与长老们可是络绎不绝。
而今日,则如同进山眼前那道倩影一般。
清冷。
进山愣了片刻,缓步过去,面如沉水。
他步过她,已经连招呼都懒得打了。
“你昨日为何那么说?”
小婉清幽幽地声音飘来,止住了进山的步伐。
进山回首,看到了一双有些冷意的美眸。
这种眼神他这两日实在有些看够了些...
“小婉师姐对似乎我有些不满?”进山冷声道。
“我本不该多管闲事...”小婉闻言,黛眉微聚,缓声道:
“可是九年,九年光阴便能淡漠了你心中的亲情...即便我等入了仙道,可那样对他们是否太过......”
“仙道?”进山双眼一道厉光划过,突然吼道:“严小婉!掌教之女!你懂个什么?”
小婉一愣,言止。
“你真以为是仙道逼得我如此么!”
“你真以为九年的光阴让我将爹娘弟弟妹妹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么!”
“你真以为我那日是心甘情愿地对着自己的亲兄弟!亲爹娘!说出那些畜生都不如的话得么!”
进山歇斯底里,如同一只发狂的凶兽。
小婉面若冰霜,青袍翻飞,一言不出,只是看着眼前这个颇为陌生的男人。
他现在哪有半分平日里耀阳圣君的影子。
“你现在这样...我真为他这些年如此卖力地寻你感到不值。”小婉轻斥道。
哼哼哼...哼哼哼...
进山闻言,面色有些阴寒,突然开始控制不住地冷笑。
“我知道为什么你现在会站在这里了...”进山抬眼,眸中意不善:“你头上的簪子,挺眼熟的。”
“跟昨日他头上的...可真像啊...哈哈哈哈...”
进山不知为何,心中忽觉十分地滑稽。
他转头,仰天狂笑,看着眼前的万丈云峦、仙道山脉,心绪前所未有得放纵。
“我的好弟弟啊...你比你哥哥还厉害!”他大笑着,手舞足蹈,言语之中竟是讽意:“你傍上了个更高贵的!啊哈哈哈哈!”
“你简直是疯了。”不远处,小婉闭眸,面容中生出一丝厌恶。
不久,进山疯笑渐止。
“可惜啊可惜......世安,你的美梦要落空了。”他垂首,开始不住地摇起头来,低声嘟囔:“你就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乱说话。”
突然,他转身向小婉走来,那眼中泛出的寒意与凶光,让小婉不禁后退了一步。
“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婉师姐,还请让师弟来教你一个...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理解得道理。”进山恢复了往日得神情与语气:
“我们...是出生在这个世界底层的孩子。”
他逼近小婉,声音嘶哑,那眼底得寒意已经越来越深,再也无法消散。
“而底层,就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