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原一角,成片逐渐荒芜的丘陵上。
细长的白色流光划破天际,转瞬而过,其后接连刮过数道罡风,穷追不舍。
唰!
一道玄青剑光率先闪了上去,在那白色的光影的边缘炸裂开来,紧接着响起了一声虚弱的蛇鸣。
“小白!”长夜趴伏在蛇背上,黛眉紧蹙,泪眼婆娑,心疼到了极点。
嘶嘶!
碧绿的蛇瞳一阵颤抖之后,下一刻便闪动起了狠厉的眸光。小白强振蛇躯,速度竟是越发地快了起来。
“糟!又有人追上来了!”狂风不止,蛇背的后端忽然传来了钟庭的大喝声。
他话音还未落,两名南华的弟子便从上空的云端中御风而落,速度极快。
“定!”
他们手捏法诀,刚瞄准众人,当即便被一阵波纹拂过,如雕塑般止住了身形,自高空坠落。
时光镜在手中隐没,世安强撑的身躯再一次瘫倒在星光身上。
一路上,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自己强行破开被封禁的经脉来催动法器了。
他只能感受到每一次强行调动灵力时,周身所有的经脉都会痛到难以想象。
就像是在身体上每一个最敏锐的关节处扎上尖刀一般,堪比当年的神炎焚体,痛得世安直哆嗦。
一阵眩晕感袭来,世安晕了过去。
“世安!世安!”
星光满身是伤,拼命地摇晃着世安,但后者已经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他怎么了啊?”长夜在前方喝问。
“...昏了!没死!”
一阵慌乱后,星光才想起探一探其鼻息,片刻后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小白调转蛇头,划过几片山峦,想试图甩开后面的十几道身影。
然而南华的速度同样极快,想必捉拿云霄宫余孽的功绩甚高,以至第十一玉阁的一众修士如附骨之蛆,不断接近,根本甩不掉。
剑光和哀鸣在空中爆炸交织,众人一路逃亡数百里,越过山峦,前方一片密林,有无数道繁杂交织的河流。
当下已到了青花原的边界。
众人环首,一路追杀逃亡,惨烈至极,蛇背上只剩下世安、星光、长夜、小白、陆离、钟庭、陈河,还有亚拉晓。
其余的伙伴自山门前离开时落下了几人,一追逃亡时落下几人,所有人都已经记不清了。
他们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伤感,去哀嚎。
“小白!往水里扎!”
蛇背上,星光眼眸忽然闪动起来。
嘶!
小白应声,蛇背一摆,气流狂卷,直接俯身而下。
与此同时,星光蹲坐起来,青木符匣现于手中。
他双眼通红,指节在符匣上一阵虚晃。
紧接着,青木符匣通体发亮,法兵本身在聚焦灵力,每一寸古旧的木纹都在绽发神光。
“妈的!所有的存货!老子不过了!”
星光嘶吼道,向着上空逐渐放大的数十道身影,竟是抬手将符匣给扔了出去。
那数十道身影当即一顿,见那愈发接近的符匣在剧烈地抖动着,有恐怖的波纹从中溢出。
“退!有古怪!”
呯呯呯!
然而为时已晚,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高空响起,无数道符光自匣内四散飞射而出,纷纷炸裂,一时间浓烟弥漫。
“不要慌!”一声老迈的声音喝道。
咻!
下一刻,烟尘中气流搅动,薛行理自混乱中闪身而出,施展秘法将那漫天的尘埃迅速收进掌中的一蓝色葫芦内,整片天穹逐渐恢复明朗。
挥袖拂去最后几缕浑浊,薛行理立在一众修士前方,望着面前风平浪静的密林河流。
“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行理皱起了眉头,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捏成拳,不住地颤抖。
他此刻心乱如麻。
他们第十一玉阁此行降临青花原,对地方势力血刃,完全是私下行事,并非是受了掌教亦或风莫非的指示。
说白了,他们这么做其实是不合规的...
若是放在平日,他这刚刚晋升不久的玉阁长老怎会没事找事...
可求他办事之人,却偏偏是那耀阳圣君,那位和他有着同一个秘密的倚仙十杰。
若是按照圣君所言,此事办妥,方解他们俩的心头大患,从此他薛行理也必当受其庇佑,一路坦荡。
若是不管此事,天知道那来自边荒的乡野弟弟,会如何在凡尘间大肆宣扬自己与圣君的关系。
毕竟倚仙十杰—耀阳圣君的亲弟弟,这个头衔实在太过诱人。
到时候若是传到了倚仙,只怕自己和这位当世的天骄都会受其波及...
原本只是一个上位者出身好坏的问题,现在已经演变成了仙门圣教是否欺瞒世人、倚仙十杰篡改身世,背离血亲的问题了...
这个影响已然越发得严重了。
所以薛行理一番思量之后,还是带着自己的亲信来了。
可眼下...
“多半是钻到河里去了...倒是聪明,这么多支流能够掩人耳目...”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薛行理转过头去,见魏清河临至近前。
后者虽行动自如,但也伤势颇深,想必是因为那程世安先前的诡异拳法。
“前方不远就属于望风泊一域...到了真一阁的范围,我等就不好再追了...”薛行理言辞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清河师弟,我们仙门圣教要在他域动手抓人行事,章程上可都是提前请示的...”
“否则一旦被发现,不仅处罚严重,一切根由都会被追究!到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
魏清河同样皱起了眉头,看向了薛行理。
后者此刻如同一个搭进了全部身家的赌徒一般,眸底之意似乎自己已经是对方的最后救命稻草。
“薛老,你应该清楚,若是就这么让程世安逃出生天,他日若是传出去了什么...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魏清河略作思量,轻声对薛行理道。
“我知道啊!”
薛行理急不可耐,捏紧双拳上下跳动道:“所以圣君大人现在是什么意思?要我冒险去他域抓人么!”
“还有别的办法么?”魏清河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声音一沉,道:
“难道你想要他自己去追?倚仙十杰做这种事,岂不是更冒险?”
“我不是这个意思...唉!”薛行理见状,声音顿时弱了下来。
他左右一阵为难后,对上空等候的十几道身影挥了挥手:
“将来,希望圣君大人...能念着老夫今日得犬马之劳!”
言罢,薛行理一咬老牙,领一众修士化为流光,消失在了望风泊的天际中。
魏清河留在了原地,任风拂袍,并未打算跟上去。
他面色古井无波,望着远空,怔怔出神。
“这个,自然。”
......
望风泊南部一处,乱石堆砌,山岭成片。
这里看不到任何绿意,有残风刮过,阵阵荒芜。
某处山腰上,有一道不起眼的缝隙,大小刚好容得下一人而过。
一个颇为狼狈的身影从中弹出,四下张望,很是小心。
“暂时应该没人能找得到...”
星光衣袍残袍,发丝凌乱,他双眼布满血丝,已经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合眼。
他们自河流中钻出后,自己都不知道来到了那片地带,只能想一直无头苍蝇一般四下乱窜。
三天前,小白彻底力竭,化为一道青烟被长夜收尽了万兽袋,再也唤不醒了。
众人当时也已经精疲力尽,万幸在昨日寻到了此处还算隐蔽的山洞,才稍微得以喘息。
“阿晓,给弄点水来...”
星光望了半晌,以几处碎石块封闭上洞穴,留了气口后,回身道:
“妈的,渴死我了...”
亚拉晓双眼无光,他递上了一个水囊后便坐了回去,一言不发。
星光望向亚拉晓,轻叹道:“阿晓,别担心...等我们缓过来,就去找你姐姐。”
亚拉晓摇了摇头,依旧不作声。
说到底本来大伙儿沦落至此,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姐弟俩的身份,所以事到如今,他不敢多做奢求,只能在心理为姐姐和其它的伙伴们祈祷。
“哥几个歇得差不多了吧...”星光狂灌了几口水,抹了抹满脸的胡子拉渣,接着道:
“...长夜,大黑还能唤出来么?”
长夜此时靠在钟庭的肩上,她闻言睁开眼帘,艰难地抬手在万兽袋上探了又探。
片刻后,她艰难道:
“它在青花原的时候被一道剑气擦中了。现在,还醒不过来...”
“小白怎么样?”
提到小白,长夜更是皱着眉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呲呲...
洞内火苗微弱,几缕凉风自外灌入,死气沉沉。
星光眼眸一黯,低声道:
“咱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倘若那帮人动用什么追踪秘法就完蛋了...”
一旁的陈河支楞起身形,他此刻伤势倒是不重,此刻点头道:“我们最好换一个地方休息一日,然后再换一个地方...这样稳妥些。”
“确实如此,要不咱们即刻出发吧...”
陆离应声道,她起身准备走向洞外:“我先出去看看。”
“那好,事不宜迟,大家收拾收拾...”星光搓了搓面庞,环视四周:
“钟庭扶着长夜,陆离带着阿晓,陈河我俩一个探路一个殿后,世安...”
“世安?”
众人转首望去。
山洞的最里侧火光照射不到,乃至一片昏暗。
有一团身影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沉默得吓人,宛若死物。
星光叹了口气,走山前蹲了下来,拍了拍后者,轻声道:
“...我们还没有完全脱困,你现在还是掌教...”
没有回应,昏暗中只有零零碎碎得细微啜泣。
他见状,放出神魂一探,顿时皱进了眉头,面上的苦相更甚。
世安此刻的身体状况实在是难以形容;他的体内,每一寸经脉都严重受损,甚至有几处已经快要断裂了。
以后修行都是问题,就别提运转灵力了,星光想象不到其几天前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催动时光镜的。
更糟糕得是,世安的七大脉络中心点上,仍然残留着几缕挥之不去的金光。
它们就像是道符禁制一样,可以随时引爆,废掉世安。
“哭货...你可万不能再动手了...来!”
星光面色一阵发青发白,轻轻上前,刚将世安背了起来,迎向了走过来的长夜。
“世安他怎么了?”长夜问道。
“妈的...这也算做哥哥的...真不是人啊!”星光捏紧双拳,气得牙关打颤:
“我们走!别担心!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
众人接连起身,缓步出洞。
洞外山岭寒风四起,各种山石缝隙中有些许不知名的生物冒头,皆在窥视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众人步履维艰,一路沉默的心绪,却在没多久后再一次悬了起来。
一道熟悉的身影拦在了他们的面前,且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
陆离率先喊了起来。
那人盘走在一处山腰下,像是等候了许久。
见众人临近,她睁开了那一对狭长的双眸,望向那一个个绝望到极点的面庞。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陈河惊恐地吼道,彻底破防。
“嘿嘿嘿嘿...程世安,我说过的...”
袁星柯舔起自己的嘴唇,忍不住笑道:
“你迟早,会落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