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暗沉的天际已然萦绕出了一线灰白。
村野还未有人烟,石头便已独自一人背着行囊,站在了村口。
他凝望前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其一是因空气中的淡淡水汽,很是潮湿,让他觉很是不适。
其二,便是这村口一片枯林前坐着的人。
那紧贴在面颊上的白发与胡须,以及所有重心都放在拐杖上的颓累之态,说明此人已在这里久候多时。
“呵呵呵....果然。”
此人一见石头,当即笑道:“老五的性子我很了解,他将你视如己出,绝对会让你走。”
石头稍作沉吟,叹了口气,缓步上前。
“我还以为会是陈叔带人堵我,没想到是村长您...”石头来到其侧,淡淡道。
“我们翠微村有两个口子,一条向南,直入山林;另一条向北...”白发老叟抬手指了指远处,那里是村子的另一个出口:
“那里向南,要是跑路那里最合适,所以陈老二带着人,三更天就守在那里了...”
随后他又指了指这里,向石头笑道:“走这里前面二十里地就是禄来城,但我知道,你多半会出现在这里。”
石头面无表情,出言:“因为我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踏险路是么?”
“不......”白发老叟笑着摇头,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你刚被老五背回来的时候,我很害怕...”
“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着那种程度的伤势不吃不喝在河里飘了那么久,是怎么活下来的...”
“好不容易醒过来,整日就像个疯子一样在地里哭喊...”
“后来不哭也不闹了,便是成天得坐在一个地方发呆,谁见了也不说话,村里的娃娃怎么捉弄你也没反应,于是都叫你石头。”
“再后来又好些了,便开始帮老五他们一家干活...”
“当时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变成这样...”
石头没有回答,却见老叟自怀里掏出了一个陈旧的储物袋。
尽管上面发黑的血迹斑驳,却依然能看到些许光点流动在表面。
“这个...是你的东西吧?”老叟递给了石头。
石头一见储物袋,昏暗的眼底微亮,没有拒绝。
“这个...我们打不开。”
白发老叟见石头接过了储物袋,心中的想法得到了证实,眼底再次骇然。
“所以一开始我就想让你离开这里......因为翠微村都是些平民百姓,有麻烦,我们受不起...”
“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你走,反而会给我们造成麻烦了。”
老叟苦笑,神色坦然,将两年间深埋在心里的事情吐净。
“可你似乎没打算想将我留下...”石头忽然道。
“我老了,但我还没瞎。”
老叟看向石头,道:“无论你什么来历,曾经做过什么事情......你都绝不是个坏孩子。”
“如果不是别人欺人太甚,你绝不会主动招惹别人,甚至杀人...”
“这一点我很确定,所以我觉得你会出现在这里。”老叟声音颤抖,轻声道:
“石头啊,你没打算逃跑...而是打算亲自去济世阁...是么?”
石头没有出言。
老叟知晓,其沉默的态度已经代表一切。
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
若石头是因为保护村里的人惹下的祸端,他怎能不管。
可是济世阁......翠微村实在是招惹不起。
这便是仙凡之别。
“您说...”
半晌,石头望着眼前的枯林,忽然道:
“这枯掉的树,还能活过来么?”
“嗯?啊!可,可以的...只要地底的根茎未死,来年只需风调雨顺,便可以活过来。”老叟自恍然中惊醒,连忙道。
对于他们这些伺候了大半辈子草木的人来说,这个自然知晓。
“倘若根茎也坏了呢?”
“这...若是根茎都坏死,汲取不了任何养分...”老叟皱眉,接着道:
“那即便再怎么施雨水,也都无用了。”
“......明白了。”
石头的声音很轻,老叟还未看清他的神情,便见后者已迈开了步伐,走向远处。
“石....孩,孩子啊!”
老叟神色未通,艰难地起身,喊道:“至少...至少告诉我们,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石头止步,回眸望了眼老叟,和他待了两年的乡野村落。
他在老叟呆滞的目光下,罕见地笑了笑:
“我么?我叫程世安。”
......
禄来,望风泊的一座繁茂之都。
城里诸般楼阁耸立,商铺喧闹,人潮汹涌,大街上更是有股淡淡的药香弥漫。
众人皆知,此漫天药香,源自城中心的济世阁,也就是百养丹的炼制地。
凡尘百姓,只要是每年服食那济世阁的百养丹,便可保肌体健康,病厄尽消。
甚至有人传言,只要你常年服食百养丹,便可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寿元。
若是保养得当,说不定能够触摸到仙凡的门槛。
当然,前提是你要上缴足量的黑晶石和青树。
济世阁曾言,黑晶石和青树乃炼制百养丹的原材料,所以想要丹药,只要提供原材料皆可,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除此之外,济世阁不多收任何一分银两,也因此被凡尘百姓大肆传颂。
故名“济世”。
所以那偌大的庭院门口的牌匾,是凡尘百姓给题,也是他们给挂上去的。
庭院本身呈六边形,前方是大门,两边是围墙,而后三边则为店铺。
两侧的店铺长年敞开,专门负责回收上缴的青树和黑晶石。
百姓上缴的青树和黑水晶皆有记录,一旦足数,便会发放一枚木牌。
凭此木牌,可去中间的店铺领取一枚百养丹。
而庭院内,有一座宏伟六角塔楼高耸入云。
越往塔顶上方,自药香味愈发的浓郁,且有神秘的霞光荡漾。
此刻,世安身处济世阁对街的一座茶摊内。
他简单地扎起了发束,面容上的胡须随意修剪了些许,卷起衣袖和裤管,扎了绑腿,穿着一双草鞋。
再加上那副颓废的面容,整个一脚夫的打扮。
“店家,来碗水。”
他坐在一条凳上,就着一碗水一坐就是半日。
济世阁的一切尽收眼底。
“唉。”
长久,世安轻叹,望向天空丝丝点点的云彩。
两年了。
想不到在苟活了两年后,还是难逃一死...
两年前,他自那座血崖上被陆卓清扔下,摔到了河里,侥幸没有摔死。
不,应该说是死过了一次。
当时他很明显地感到肌体已然冷去,比那灌进嘴里的河水更冷。
随后,伤势的痛感也逐渐消减,直至经脉中的金光之针离体,自己的神魂浮空,与肉身失去了连接。
最终失去意识...
可当他再度醒转,却发现自己依然还活着。
一开始,世安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转世投胎了,直至他透过翠微村旁的湖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原来噩梦还在继续,还未结束...
这一晃...就是两年。
“现在,终于要结束了。”世安依靠着木桌看着远处的济世阁,坦然自言。
“小哥...再添点啊。”一旁有声音响起,很是浑厚。
“不用了。”
世安懒得回头,他甩下一文钱,喝掉了碗里最后的水准备起身,将自己交给济世阁。
至少这样,才对得起叶叔他们一家...
“呸!呸呸!”他忽觉口中辛辣,轻咳连连,转身闻了闻自己的碗:
“店家,这怎么变成酒了啊!”
世安皱眉,意识到碗里被加了自己不爱饮的东西。
“哈哈哈......喝水有个鸟意思,越喝越冷!还不如干碗烈酒,心里热腾腾得多舒坦!”
雷一般的声音让世安瞳孔骤缩,他意识到了身边人并非店家小二。
他抬头,映入眼帘那魁梧的熟悉背影让其眼眶瞬间微红。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