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来顺那可是四九城有名的老字号餐馆，以清真涮羊肉闻名，可以算是城市的一个招牌了。
    时间还不到十一点半，所以东来顺老店里的客人还没有太多。俩人进了屋，直接选了二楼的一个小桌，点了一斤半羊肉和四个青菜。
    这个时期，国内物资供应已经没那么紧张了，所以菜品还是很丰富的。
    但是李小然的父亲是民族饭店的大厨，家里自然不缺吃食，所以嘴也不馋。王胜文就更不用说了。
    王胜文问女孩儿要不要喝酒，女孩儿表示拒绝，王胜文只能给她点了一份热羊奶，自己则要了一瓶汽水。
    热羊奶那东西，在七十年代以前，在四九城还是很流行的，可能是跟满族人的饮食习惯有关，女人们喜欢喝，一般比较富裕的人家，都会用羊奶喂孩子。
    两个老同学会面，自然是相谈甚欢，尽管是两个“老冤家”。
    李小然平时骄横，但是到了餐桌上却显得淑女起来：
    “王胜文，谢谢你请我吃饭啊，这还是有人第一次单独请我吃饭。”
    “李小然，咱们老同学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这也是第一次请女人吃饭，平时我也不太爱下馆子，都是在家自己做饭吃。”
    “原来你还会做饭？”
    “不会做饭这么多年我是怎么一个人在四九城活下来的，除了中午在食堂吃，一早一晚还不得在家自己做饭吃？你爸是大厨，你应该也会吧？”
    “我爸是大厨又不在家做饭，我们家里吃饭的时候也正是他在饭店里忙的时候，所以他没时间教我们，我们家平时都是我妈在家做饭，我是跟我妈学的，只会做一些家常菜。”
    “平时和你联系的同学多吗？”
    “不多，也就七八个女同学吧，没和男同学联系过，和女同学那也不算联系，就是住那一片儿，平时上下班都能见得到，打个招呼什么的。你们男同学都经常联系吗？”
    “男同学还行，今年大年初一，我知道家住哪儿的同学，基本都过去拜了年。”
    “那你去女同学家拜年了吗？”
    王胜文笑了：
    “呵呵，女同学家除了你家我还真不知道她们住在哪里，你家也是因为跟我哥去了一趟才知道的，我家你也是跟你哥去玩儿才知道的吧？”
    “我记得以前每次去你家，你都不在，那时候你都是去干啥了？”
    “哦，一般我有时间都会去西边的邻居家，西边邻居的老爷爷满清时期是个御厨，我总会去他家跟他去学厨艺，给他烧火洗菜什么的，他家又没别人，所以我去了他也喜欢。”
    “嗯？你那时候就想起来去学炒菜做饭了？”
    “不是想起来的，是一开始感觉好玩儿，后来才有了兴趣，不过从来都没想过在那方面发展。
    来，再添点麻汁料，待会儿咱们可以再要一份。”王胜文看到女孩儿的碗里的蘸料不多了，又给她加了一点。
    “好，我最喜欢吃麻汁了，夏天我经常吃麻汁面条。”
    “你喜欢吃辣的吗？我车里可能有几瓶辣酱，你要是喜欢吃，待会儿回家我就跟你带回去。”
    “还行，吃馒头的时候可以吃辣酱，我们学校的午饭不好吃，每次我都是带咸菜过去吃。你怎么会有辣酱？”
    “我徒弟做出来的，这次去同学们家拜年，我也给他们带去了一些。”
    “你还有当厨师的徒弟？”
    “嗯，有两个，一个是红星轧钢厂的大厨，一个是煤矿机械维修厂的大厨。”
    “你这二把刀还能教徒弟，不怕人家骂你？”
    “人家没骂我，因为我给了他们菜谱，平时让他们自己练，我一般是不在灶台上教他们的。”
    “那你以后教教我呗？”
    “没那机会，我们都不怎么见面，我怎么教你？”
    “王胜文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王胜文老老实实承认：
    “嗯，是的，我有点怕你，你今天要是不出现，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个同学，你要知道，我这个人是喜欢忘记痛苦的。”
    “我真有这么可怕？”
    “你这种性格，确实让我害怕，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一般人都会怕，谁以后和你谈对象谁就会倒霉，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多少男人会喜欢你，我劝你改。”
    女孩儿脸上有些羞愧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你就想和你撕扯一阵，我对其他人都没这种感觉，甚至连我哥我弟弟都没有。”
    王胜文想了想说：
    “可能是我从一开始把你惯得吧，你看咱俩一上小学就一个班，我哥哥和你哥关系还那么好，所以他们都让我照顾着你点。
    我小时候还不算皮，知道该照顾女孩子，所以从一开始的我带去的零食分给你一半，到最后所有的零食都给你吃。”
    女孩儿也在回忆：
    “真的唉，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最真的，一开始我拿一块饼干咱俩分着吃，后来你就挑那块大的，接着一块饼干就全归你了。再到后来我就拿两块饼干，咱俩一人一块，相安无事了几天，就变成你吃一块半，我吃半块了，最后两块饼干就全归你了。”
    “那我不是也没打你？”女孩儿有些赌气地说。
    “打我是从吃糖开始的，有一段时间，我爸的战友，给我们家从南方寄过来好多椰子糖，我上学就带一块，开始我是课间直接偷偷吃掉的，不知道怎么被你发现了，就跟我要，我已经吃了怎么给你，你就哭了，哭完了就开始打，为此老师还批评你了呢。”
    “是，我记得是有这么回事儿。”看来女孩儿的记忆里有这一段。
    “对啊，到了小学快毕业的时候，你已经上了学就跟我过来抢零食了，翻书包基本上都抢光的那种，有时候我会偷偷藏一块糖，你就把我撵进男厕所了。”
    李小然点头同意了他的这个说法：
    “是，我记得是我们小学毕业那年我干的这件事儿。”
    “上了初中你就更是变本加厉了，不但抢我的零食，还开始真打我了，不但不给零食打，你和同学们发生了矛盾，也会来打我。
    你说你们女同学之间发生了口角，过来打我干什么，弄得我在男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而且你打我我跑，你还去你哥和我哥那儿告状，说我欺负你，让他们来给你做主，他们就会跑过来教训我。”
    “你跑得快，我抓不住你我能怎么办？再说那时候你学习好，老师们也都护着你。”
    “老师护着我不是因为我学习好，是因为你无缘无故地欺负我，我从来都不跟女同学玩，平时和男同学一起玩人家也没欺负过我。
    你快吃肉，这羊肉煮时间长了就煮老了不好吃。”王胜文边说还边给女孩儿往盘子里夹肉。
    女孩儿自己也夹肉，让自己盘子里的肉堆出了一个尖：
    “切，我那时候又没劲，打不疼你的，这么小气！”
    “你这叫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男同学都笑话我说我怕老婆，我当时就发誓，娶谁都不会娶你当老婆。”
    “切！想得美，谁给你当老婆？我嫁谁也不会嫁给你。”
    “嗯，那就好，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不许再打我，你找了对象打你对象去，在我这儿就是同学，见面说几句话，没事儿也别联系。
    我真是小时候被你欺负得留下心理阴影了，一见到你就有些害怕。”
    “行，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王胜文又开始往女孩儿盘子里夹肉：
    “多吃点，他们这里的羊肉切得厚薄均匀，不是切了十几年的老师傅切不出这个水平。对了，那羊奶你也喝几口，羊奶凉了会腥，就不好喝了，趁热喝。”
    女孩儿吃着肉喝着奶：
    “你也吃，你点的肉有点多，咱俩得使劲吃。对了，我发现你对吃的东西特别有研究，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只要不上学，我就知道我哥和你哥就会在一起玩，有时候会跑到我家里来玩，所以我就躲到西边邻居家去跟他学厨艺，跟着他时间久了，也就知道食材该怎么处理了。
    那老爷爷不错，是个山东人，性格很爽快，听说原来在宫里干御厨，基本上我问什么，他都会告诉我，而且，炒菜也不避着我，炒出来的菜也分给我吃。”
    女孩儿后面的话基本没听进去，就知道他会躲出去了：
    “你当时是为了躲着我才躲出去的吗？”
    王胜文连忙否定：
    “不是不是，至少不全是，我哥玩的那些东西，我不喜欢才躲出去的，当然不喜欢跟你这个小女孩儿玩也是个原因。”
    女孩儿有些失落：
    “其实当时我跟哥哥去你家，我也和哥哥们玩不到一家去的，就是为了去找你玩的，不过去了每次你都不在家，连你妈妈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也到街上找过你，没找到过，原来你躲那儿去了。”
    “我不躲出去还在家等着你打？在家又没老师护着，我妈肯定向着你，哥哥们也肯定护着你，不躲出去才是傻瓜。”
    女孩儿沉默了，只能低着头吃肉。
    王胜文也不管她，自己涮青菜吃，两个人沉默了接近五分钟的时间。
    还是女孩儿忍不住说话：
    “那我以后不打你了。以前是我不对，对不住你了。”
    王胜文把煮好的菜夹进女孩儿的盘子里：
    “没事儿，你也吃点菜，光吃肉不好消化。
    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还长这么高，说不定就是被你打出来的。
    你现在还在家里住？学校分宿舍吗？”
    “还在家里住，学校没多余的宿舍。我弟弟在商校住校，我姐出嫁了，我妈那里下午下班晚，家里就剩我和我妹妹了，妹妹上高中，我得回家给她做饭。”
    “嗯，你骑自行车上下班？”
    “没有，自行车我妹妹骑了，她每天都上晚自习，我一周才有两天值班。”
    王胜文想了想：
    “你等着啊，我车里好像还有一张自行车票，我去拿来给你，你抽空去再买一辆吧，反正我临时也用不到自行车。
    我怕待会儿吃完饭忘了。”
    说着就下了楼。
    一会儿的工夫又上来了，把自行车票递给女孩儿：
    “找到了，还找了些水果点心布料什么的，拿上来不方便，我都拿一个袋子装好放副驾驶位置上了，吃完饭我直接送你回家，正好把点心水果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女孩儿看到自行车票，眼睛一亮：
    “没想到今天相亲，亲没相成，倒是得了一张自行车票，这东西我们学校比较紧张，我一开始就申请了也没得到。”
    “行了，快收起来吧，别人都看咱们呢。”
    女孩儿把头隔着桌子伸过来低声地问：
    “你们厂福利是不是特别好？我记得去年你就买过一辆自行车了，怎么今年你还有票？”
    “不是，偶然得到的，你需要就先紧着你用，谁让咱们俩是同学呢。”
    “要是其他女同学你会不会给？”
    “其他女同学我都没联系，要是联系，她们需要我肯定也会给。”
    女孩儿的神色有些失望：
    “好吧，哪天我就去买，开了学我就能骑上新车了。”
    “需要钱吗？我先给你。”
    “钱不需要，从毕业我也攒了二百多了，平时我也不怎么花钱。”
    王胜文现在需要把这个话题给转移了：
    “对了，忘了问你了，你在学校里教什么课程？”
    “我教数学和政治两门课，我们学校的老师都是教两门课。”
    王胜文沉吟了一下，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但最后还是说了：
    “老同学，能不能听我个建议？要不你别教政治课了，教点手工课什么的吧？”
    “为什么？”
    “我总觉得女老师教政治课不好，女老师自己思想还不成熟呢，教什么政治课？”
    “你别瞎说，女老师怎么就思想不成熟了？我感觉我思想就比较成熟，再说，教政治课比较容易当班主任，我还想教上两年课就去当班主任呢。”
    “喔，容易当班主任？你喜欢到班主任啊？当那玩意儿干嘛，多操心啊，小心操心把你操老了。”
    “什么屁话，在学校谁不想当班主任？我们学校的领导都是从班主任开始提拔的，想提拔就得当班主任。”
    “哦，原来你是想被提拔，女孩子想当领导可不容易，以后还要结婚生孩子什么的，有这个精力当领导吗。”
    “那你们男孩子还不一样？男孩子能做的，我们女孩子也能做，凭什么你们男人能当领导？我们学校的校长也是女的。”
    “那她几个孩子？”
    “她没结过婚怎么会有孩子？”
    “所以说她为了教育事业耽误了结婚生孩子，你能做到吗？”
    轮到女孩儿纠结了：
    “我～我，我能做到吧。”
    “行，回家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老同学，我总不会害你的，我毕竟比你在社会上多待了一年，有些建议你得考虑，你爸妈也不算文化人，所以同学、同事们之间思想交流对你很重要。”
    女孩儿想了一会儿：
    “那你怎么当领导了？”
    “我的情况和你不一样，我这个领导是带着人一起干活儿的领导，我基本上不管他们的思想教育，每天就是今天干什么活儿，干多少活儿，应该怎么干，和人的思想基本上没关系。
    再说了，工厂里的思想工作，都是围绕一个努力工作、好好学技术、努力完成生产任务的中心来开展的，和政治基本上不沾边。
    不信回家问问你爸，他们领导是不是就是每天要求他们厨师练好技术炒好菜？这根本就不是思想教育，只是工作要求而已。”
    女孩儿有些疑惑：
    “怎么你说的这些和报纸上说的不一样？报纸上可是每天都在说什么斗争的话题，你是不是有点反动？”
    “我都算工人阶级了，我怎么会反动，我只知道我们不好好工作，社会上就会缺物资，生活水平就不会提高，这和反动不反动一点关系都没有。倒是你有些问题，怎么刚工作就想着怎么去当领导了？踏踏实实工作不好吗？”
    女孩儿回怼到：
    “年轻人就该有理想有抱负，都像你这样还怎么进步？”
    “能给社会做贡献就行，我的理想就是多生产一些产品出来，抱负就是让大家都用上我们的产品。当什么领导并不是我的理想和抱负。”
    女孩儿不耐烦地摆摆手：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你看两个哥哥多好，参军保卫祖国，他们的理想才远大。”
    王胜文也不想谈下去：
    “行，我们以后不谈这些，记得结婚的时候请我去喝喜酒就完了。”
    “切！我才不想结婚，不像某些人，刚参加工作就找了个小媳妇在家养着，结果还被别人给挑拨走了，一个大男人连留住自己媳妇的本事都没有。”
    “她走了就走了呗，能随便被别人挑拨走了的女人也不算好女人。我年龄又不大，再找一个不就完了？我感觉我这人还算可以，不是那种找不着媳妇的人。
    而且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么让我恐惧，说不定哪天我就找到个更好的了。”
    听到这话，女孩儿的心突然之间像被一只大手握了一下，一时间竟然有种想哭出来的感觉。
    只能低着头使劲吃肉，王胜文还体贴地给她又要了一份蘸料。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吃完饭，女孩儿根本感觉不到是吃饱还是没吃饱，整个人都处于脑子不会运转的状态。
    王胜文不想也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思，吃完饭开车把她送回家，还送了一大包礼物。
    然后就回去写东西去了。
    据说，女孩儿当天哭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