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爷,您可认识此物?”
赤羽小心地将东西呈给赵竑,他自然知道,这个锦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府邸之外,暗卫的直觉告诉他,这是冲着公爷来的。
果然,赵竑一开始没有当回事,但是细细打量之后,他腾地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
由于起的太猛,腿还磕到了桌沿,可是这时候他哪还顾得上疼痛。
瞪圆了眼睛看向赤羽,“这东西哪来的?”
赤羽羞愧难当,但此时他自然也不会扭捏,直接道出原委。
赵竑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般,“这是静纯的荷包,她出事了。”
“泞舒郡主的?”赤羽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宋静纯的,虽然他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少女喜欢带的款式,但人家女孩子的荷包,自己哪会记得那么清楚。
看来这还真是冲着公爷来的,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的。
脑袋里闪过几个念头,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看到赵竑的神情,赤羽马上补充道:“公爷不必担心,这上面是鸡血。”
赵竑心里稍稍有些安慰,但还是松那一口气,“这不是什么血的问题。”
赤羽也马上反应过来。
宋静纯是泞舒郡主,又有武功加持,常人是难以在天子脚下对她做什么的。
那自然不会是她的血。
可是,她的人身安全现在没有威胁不代表以后没有。
更要命的是,他们能将这东西送来南康,肯定是知道了宋静纯对赵竑的重要性。
软肋暴露在敌人面前,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到软肋两个字,赤羽抬眸看了赵竑一眼,果然,赵竑也与他对视。
“这是史弥远那个狗东西找人干的!”
赤羽不置可否。
别说史弥远是赵竑的最大政敌,就是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在这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更别提最近赵竑刚用了这个法子去挟制鲁志南,难道还能是那个窝囊废干的?
他要有那本事也不会只是做一颗墙头草了。
赵竑心里也只能保证静纯在临安没有危险,若是出了临安呢?
静纯的武艺是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史弥远的手下应该是不缺高手的,就比如这次……
赵竑越想越急,越想越气,将手边的茶杯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赤羽赶紧劝道:“公爷不可慌了心神,史弥远就是想看到您这个样子,您不能如了他的意啊!”
赵竑很想说他当然不会,但是叫他不回去亲眼看看静纯,他是一百个不放心。
每十天就会有人将静纯近段的行踪汇报给他,但是关于有人跟着她的事竟是提都没提。
“你手下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嘛!”
赵竑想到这就生气,赤羽挨着骂也只能受着,谁让手下人办事不力呢。
不会他觉得此时最重要的是稳住公爷,千万不能中计。
“公爷,您若是真有大举动才是暴露了泞舒郡主,若是您在南康根本就不理会这件事,继续推行开渠事宜,才能说明您的不在意,方可真正保郡主平安。”
赵竑挑眉,“你的意思,我什么都不管?还继续待在这?”
没等赤羽回答,他又嘲讽地笑了,“然后就把静纯的安危交给你手底下那群人?”
赤羽不说话了,他没有立场啊。
“对外称我抱病,你同我悄悄回临安看看,确保静纯的安全后再回来,这期间让孙先生代我主持南康事宜,你去准备吧。”
听到赵竑这么说,赤羽的眼睛不断地睁大,这可不行啊!
“公爷,您只要一称病,史弥远马上就会知道怎么回事,再说了,您……回不回去对郡主的安危来说……影响并不大……”
赤羽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赵竑也明白赤羽说的有道理,但是他怎么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
“就算我不回去,就能排除静纯对我的意义了吗?以史弥远的手段,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既然已经抓住了这条线就会紧握不放,他也会猜我是不是在故作轻松,不过那样的话,他真的会找机会伤害静纯,来以此试探我,我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赤羽能看出来赵竑说这话的时候不是不经大脑的,正相反,他是经过思索的,赤羽也得承认,公爷想的似乎比他更深一个层次。
“那南康这边怎么办?鲁志南刚刚臣服,若是您不主持大局,难保他再次按照史弥远的命令去动手脚,您认为孙先生真的能压得住他们吗?”
赵竑这回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在思考赤羽所说的可能性。
称病这种事骗骗旁人还行,史弥远和他的心腹自然是骗不过的,但是他觉得只要鲁志南的儿子一天在自己手中,南康的事情就不会有错漏。
“说不定他们就是要抓着您擅自回临安的错处呢?”赤羽又提出了引蛇出洞的可能。
赵竑的脑子一团乱麻,“还有一个方法……”
“您是说,放了鲁志南的儿子,以南康的差事换取郡主的安全?”
赤羽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这个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刚刚一直在劝公爷,绕了那么一大圈子,似乎自己也是下意识避开这个方法。
赵竑眯了眯眼,为了静纯而认输吗?若是论南康这一事的功劳的话,自然是比不上静纯的安危,可是……自己真的要这样向他们低头吗?!
“公爷切不可有此打算,”赤羽想了半天终于又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鲁志南的儿子只是南康这一事有用,但是他们知道郡主的事可是会一直威胁着您啊,没有对等的筹码,您怎么能随意放掉已经掌握在手里的东西呢?”
对等的筹码?
赤羽说了那么多,赵竑的脑中却始终闪着这几个字。
没想到有一天,静纯真的成为了他斗争中的筹码,而她自己却不知。
她仍然以为自己厌恶着她,说不定都要心痛死了,却还牵连进了这种无妄之灾。
史弥远赤裸裸的威胁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放了鲁志南的儿子,让自己不再干涉赣江的事吗?
赵竑自己摇摇头,那将是后患无穷,自己将一辈子被他挟制住。
可是既入穷巷,该如何破局呢?
“你能保证静纯的安危吗?”
赵竑看向赤羽,郑重地说出这句话。
赤羽只是愣了一瞬,便马上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举过头顶,“赤羽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定能保证泞舒郡主的安危。”
“好。”赵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像是从身体里剥离了什么,说完这个字,又久久不能言语。
“可是公爷您这边?”赤羽是不放心赵竑的安危。
“静纯比我更需要你。”赵竑看向窗外的桂花,他的思绪飘远,似乎回到了与静纯一起躺在树上共饮桂花酒的时候,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笑意。
赤羽悄悄抬头看向赵竑,一阵微风吹过,赵竑也马上回神,赤羽便赶紧低下头,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
“我把精锐都带到了这边,你不要告诉我说,他们都是废人。”
赤羽的头埋得更低了,公爷口中的“废人”都是自己千里挑一的好身手,此刻应当都在山上受罚呢。
走之前对他们重新安排一番,应当能保证公爷这段时间的安全。
“你回到临安,先去悄悄见一见杨将军,让他说服静纯留在将军府不要出门,不要让静纯察觉……和我有关。”
赤羽重重点头,然后就听赵竑接着说道:“我会尽快完成南康这边的事,在此期间,你还要去给吴大人传个口信。”
赤羽心头一凛,这个杀手锏,公爷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用信件容易留下隐患,你带着我的信物,让他要更加快的收集史弥远的罪证,等我回临安。”
“是!”
在赤羽领命回到临安之前,有一个人先回到了临安。
“官家,人到了。”
宗祯小心地进了殿内,轻声向管家禀告,生怕声音大一点会将这个看起来风烛残年的老人给吓到。
其实官家还不到五十岁,好好保养的话,是完全不会有耄耋老人的感觉的。
尽管他没有不良嗜好,平时饮食也很健康,但是架不住多事之秋,他只能为百姓社稷耗自己的心血啊。
官家放下手中的折子,咳了两声,“快请道长进来吧。”
来大内见官家的人正是刚风尘仆仆回到临安的云贞道长。
之前漓月和完颜琮担心的属实有些多余,还怕在归来的途中完颜珣会背信弃义,对云贞道长下杀手呢。
他们能想到的,官家和宗祯自然也能想到。
既然碧葭是送过去换云贞道长的,那便再也不是私人恩怨,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
尽管宋对金以侄伯相称,但这并不代表宋任何事都无条件的妥协。
宗祯派了最顶尖的高手随从使臣团,从金国的手中接到云贞道长后便严加防卫,云贞道长是为了国家才受的无妄之灾,定要保她的安全。
其实云贞道长虽然是皇家道观的观主,她来大内的机会还真的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皇室宗亲去道观。
这次来大内也不仅仅是官家要安抚她这么简单,她心里琢磨着,估计官家也是想知道关于缘子更多的消息。
随着中贵人进了殿中,云贞道长恭敬地向官家施礼,官家也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然后,官家就真的问了云贞道长关于缘子的事情。
“确实很像。”云贞道长的视线看向远方,似乎在回忆自己被圈禁前查到的那些线索。
“他们所描述的样貌特征,去汴梁的时间,汉人的身份,如果不是缘子,可真的就太巧了!”
像谁?自然是那位郓王福晋。
一想到“福晋”、术虎高琪的义女这些身份,官家就激动地又咳了起来。
中贵人及时帮官家敲背,宗祯及时地将茶水递了过去。
整个殿内也不过就他们四个人,洒扫的宫人和服侍的宫女早就被请了出去。
云贞道长这才方便开口,“官家的脸色不是很好,最近……是患了什么病症吗?”
按说官家的健康状况是最为隐秘的事,多打听的话真的有可能被人说是居心叵测。
云贞道长本来就是道门中人,又医术高超,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的,说话时也免不了多加了一份小心。
“老毛病了,风寒风热的话都会不舒服。”官家止住了咳嗽便回复了云贞道长。
宗祯一时有些恍惚,自己幼时起就被送进宫中在官家左右侍奉,说句大不敬的话,他对官家的感情有时不像是臣子对君主,更像是儿子对父亲。
和自己父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和官家相处的时间长,更何况,官家本身就是仁厚良善的人,对自己也是子侄辈的爱护,他此时看到官家这个样子,怎能不心疼。
忘却了君臣之道,宗祯大着胆子直接问云贞道长,“道长可否为官家切脉看看?”
官家和云贞道长皆是一愣,云贞道长确实有这个心思,官家是个好皇帝,所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官家病入膏肓而不救。
但是没有官家的允许,她又怎么能擅自去提呢?刚刚问身体状况已经是极限了。
官家摆摆手,“宫中的御医每日都来请平安脉,不用了。”
宗祯又道:“云贞道长医术高超,之前莫太医都不能救治缘子,还是道长救治的,说不定太医们没有法子根治您的旧疾,云贞道长有方法呢。”
中贵人此时也精神一振,之前还想说宗祯这小子今天怎么了,现在自己也有点放肆的想法。
想法如破土的春笋,是挡不住的,便也随心开口了。
“官家,您不能讳疾忌医啊,况且,殿内只有您和我们三人,不必担心被他们知道了去……”
官家的眉毛似乎在抖动,中贵人那个老家伙在想什么他怎会不知,只不过……“讳疾忌医”这几个字在他心头颤动。
算了,该面对的早晚都要面对,若她真能看出门道,不如,就一次问个明白。
官家缓缓抬起低垂的头,“那就有劳道长了。”
云贞道长得到许可,心里也有些欣喜,官家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但若是自己能够补救,就再好不过了。
云贞道长切脉也不过很短的时间,但在宗祯看来确是格外漫长。
他一直盯着云贞道长的表情,眼睛都不肯眨一下,看到她皱眉,心都跟着提起来,看到她换了官家的另外一只手把脉,自己的神经也跟着颤动。
上次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是……咳,好像是翩翩生孩子的时候。
云贞道长倒是没有受到中贵人和宗祯灼热眼神的影响,十分淡定的收回了切脉的手。
“如何?”还是官家率先问道,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
没等云贞道长组织好语言说出自己的诊断,就听官家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必有顾虑,直言便好,告诉朕还有多长时间的活头,我也好准备身后之事。”
“官家!”中贵人和宗祯都觉得此言太过晦气,也怕云贞道长真的给出一个确切的天数来,竟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云贞道长的嘴抿了抿,然后张口道:“若官家还以此种心态和方式生活,不出三年,便会心力交瘁……”
云贞道长没有敢将剩下的话说出,但并不妨碍在场的人明白她的未尽之言。
官家竟是早有准备般笑着,“跟我预料的也差不多,所以,一切都要快一点……”
云贞道长不知道官家说的快一点是什么意思,但是中贵人却知道。
他这个老伙计可真是做到了忧皇帝所忧,官家觉得放心不下的还不是赵竑和史弥远的事。
赵竑虽然这几年做事愈加稳重,官家放心将更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但是他和史弥远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也愈演愈烈。
难道以为官家看不出?
君臣关系的和谐对于社稷是多么的重要,没有谁比官家更清楚。
若是他百年之后,这两个人不能同心同德,那可真是内忧外患啊。
“云贞道长,难道没有机会了吗?我上次多采了几株碧葭回来,能不能用得上?”
宗祯听到云贞道长和官家的话时,心先是咯噔一下,然后随即就想起了这事,紧忙问道。
“碧葭虽是上好的药引,但却主要是解毒用的,对于延年益寿并没有帮助。”云贞实话实说。
就连中贵人听到这话都觉得无望了,云贞道长却皱着眉头不理解他们的神情。
自己的话显然只说了一半啊。
她赶紧将剩下的一半说出,“不过若是官家能够按照贫道给出的膳食方法进食,每日按时休息和锻炼,在朝政上少劳心劳力,载佐以道门秘法,贫道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