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真直接啊!大花和二花都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偷偷拿眼睛瞥桌上的情形。
完颜琮抿着嘴,似乎是真的在思考。
就在完颜瑰抬手说“你们还吃不吃了”的时候,完颜琮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完颜将军在南阳对阵宋军也是连打胜仗,定不是庸才,但我不懂军事,也没有亲眼见过完颜将军带兵,贸然点评杨将军和完颜将军孰优孰劣是对你们的不负责任。但我相信,你们为朝廷做出的一切,皇上都会看在眼里,将士们心中也都有杆秤。”
缘子轻哼一声,还真是完颜琮的作风,谁也不得罪。
不过,南阳的情况她至今都没有收到确切的情报,只道是完颜赛不一直在打胜仗,但具体的战况到底如何,却一直是缘子担心的问题。
“吃饭吧。”缘子最后只说了这三个字。
完颜瑰的眉毛都带着喜意,宝嘉却十分扫兴,“等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宝嘉,她大着胆子还是说了,“王爷您昨天吃的太腻了,对脾胃不好,我还是给您做点山药粥吧,这个早膳太过丰盛了,不适合您。”
吃的太腻?完颜琮眼睛一转,他昨日明明就没吃那烤羊,这丫头莫不是怕……
“宝嘉姑娘莫不是怕我在这早膳中下毒?”
完颜琮心中一跳,她竟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宝嘉支支吾吾,“没有的事……”
但她心里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啊!现在缘子也知道了王爷的病情,她又通药理,有的毒是当场就会发作的,但缘子不会这么傻,就怕她会下那种日久才会发作的毒,那到时候可就惨了。
缘子没有理会宝嘉的惊慌,自顾自地夹起菜来吃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那可就惨咯……”
“若是怀疑我会在饭食里动手脚,那你们这些天可都要提心吊胆的活着了,不仅军营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就连方圆五十里的水源都不要碰,毕竟防不胜防嘛。”
完颜瑰察觉到缘子越来越阴阳怪气,赶紧也夹了一口菜吃起来,“我不怕,我相信杨将军。”
宝嘉无语,今日不知瀛王是怎么了,但她也能猜出一二,说不定王爷的病情也都是他透露出去的,也怪自己没有把实情拖出,导致他对缘子一点都不设防。
“特使大人若真的在定西军营出了事,我定难辞其咎,难道宝嘉姑娘认为我会如此拿自己和定西军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宝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接住了这句话,“那可不一定,将军现在统领千军,定西军上以您为尊,我看王大人这个监军也未必能有什么份量,如果您振臂一呼,难道还怕朝廷的追责?”
“放肆!”完颜琮觉得宝嘉越说越不像话,赶紧出言制止。
缘子可不管他们主仆二人是唱的什么角,她站起来冲向宝嘉道:“既然我有如此本事,想要对你们下手,不如直接杀了了事,还费什么下毒的功夫!”
“你!”宝嘉被自家王爷和缘子堵得窝火。
缘子却步步紧逼,“况且,你是怎么就认为我一定会对你们不利!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宝嘉姑娘?”
宝嘉这回彻底哑口无言。
他可没有像完颜琮想的是为了什么谈判的事情,她满脑子都是个人恩怨。
缘子没有再坐下的打算,“这餐饭,我看不吃也罢,本来想着给大人赔个不是,没想到惹了一身骚。”
缘子转身就走,完颜瑰立刻站起来,“王……杨将军!”
“大人和殿下的饭食我们自会继续送,用与不用,还请自便。我有公务在身,就不就留了。”
大花和二花都对宝嘉怒目而视,这丫头不会是在和将军争风吃醋吧,之前明明对将军特别好,现在是怎么回事?
两兄弟冷着脸跟在缘子身后出来,二花悄声说,“诶,你说他们几个人进了营帐也没有外人,怎么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而且那个宝嘉今天这么奇怪。”
“怎么没有外人,我俩不就是嘛。”
二花颇为无奈的瞥了大花一眼,这个大傻子。
大花却不慌不忙,“方统领和我们说过很多遍了,做好自己的事。”
二花这回没有反驳,“你跟着将军先回去,我去再弄点吃的,将军早上不能不吃饭,我让厨子做点顺气的。”
大花难得弟弟这次这么贴心主动,但是他们多虑了,缘子自然是想通过这餐饭缓和她与完颜琮之间的关系,顺便套一些有用的消息,宝嘉虽然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却不代表这件事会搁置。
如果完颜琮的性格没有变,她这招以退为进,相信会有愿者上钩。
她是真的没有生气。
而宝嘉可就没那么好过了,她不仅生气自己没说过缘子,还生气自己被王爷骂。
“爷,不是您自己说这个军营危机重重,要我小心嘛,怎么一转眼,反倒是您……向着外人说话。”
完颜瑰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人家主仆争论,他就在一旁大快朵颐。
瞧着这两人估计也没有心情吃了,王嫂精心准备的可不能浪费。
“王兄,你看这道扒牛肉,不是你最爱吃的嘛,这个厨子手艺不错,不输汴梁。”
宝嘉看过去,缘子是不可能不知道王爷喜欢吃什么的,但是她并没有完全投其所好,而是做了王爷最爱吃的,还有不吃的,还有……
还有,自己爱吃的。
她到底要干什么啊!
宝嘉百思不得其解,又不能同面前这两个人讲,突然眼前一热,她用手快速抹去,希望那两人没有瞧见。
完颜琮没有关心菜色,他从前是喜欢扒牛肉,但是从陈州回来后,似乎吃什么都不觉得香,估计是……曾经和他一同吃的人不在了的缘故。
他最不愿去深想自己曾经的福晋,一想头就会痛,他认为,这可能是老天给他的一个劫难,自己要去顺应,而不是反抗。
或许,他的福晋在天上也乐于看到这样的情形,毕竟,他想不起来就没那么痛苦。
完颜琮一直是顺应天命的,因为他总觉得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定有他的道理,在自己人力无法改变的情况下,就不要过度干预。
他也不知道怎么跟宝嘉解释自己今天的行为,看到杨将军,就仿佛……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并不觉得杨将军会对他下毒手,刚来的时候是自己太敏感了,被之前的经历误导了。
“宝嘉……她不会的。”
宝嘉和完颜瑰都被这句话吓到了,那一瞬间,他们都以为完颜琮想起来了。
但下一秒……
“杨将军虽然今日说话不太中听,昨日也有些冷脸,但是她一身正气,我看她的眼神也是清澈无瑕的,不会做你说的那种卑鄙之事。就像她说的,她若真想对我们怎么样,就会像昨日一样直接展示她的态度。以后,不准再如此无礼了。”
天呐!宝嘉在心里惊呼。
昨天的情形,她还以为王爷会一直冷着缘子呢,两个人之间的形势会变换一下。
没想到啊!就一个早上的功夫,又变回来了!
杨普缘,王爷莫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四月刚过了几日,赵竑就从南康启程回临安。
福寿渠和千斤陂都修好了,他也算功德圆满。
将折子递回临安之后,赵竑得到了回京的诏令,他也信守承诺放了鲁志南的小儿子。
但是鲁志南可不敢让他的小儿子再去什么国子监,连夜派人去京城接回来。
至于路上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今后史弥远会不会再对鲁志南下手,这就不在赵竑考虑的范围内了。
不过赵竑认为,一时半会,史弥远还是想不起鲁志南的,因为,他已经被吏部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了。
道成是个风景极美的地方,山间的桃花、梨花在阳光下肆意盛放,叶瓣在风中徐徐舞动,流光交错、粉白相间,如同天边的彩霞。
枫溪潺潺,鱼儿在水中欢快地游弋,田野上翠绿的麦苗在随风轻摆,宛如绿色的波浪。
赵竑不禁想起了曾经一次次去无尘观找缘子和静纯的场景,还有后来他们一起游新安江……
他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
春风吹来了丝丝暖意,一片花瓣从枝头飘落,赵竑摊开掌心,接住了它。
他有一时的晃神,脑海中闪现着绿衣女孩在山坡上跑跑跳跳的样子、卧在树上喝酒的样子、湖边垂钓的样子……最后,是他垂眸看着女孩变成女子后抱着怀里的奶娃娃的样子。
“公爷,都安顿好了。”是苍翎的声音。
道成是商旅要道,他们今日要在这停驻休息。
一阵微风吹过,花瓣从掌心飘走,赵竑有些怅然若失,点点头,“去忙吧。”
“公爷,孙先生来了。”
赵竑转头,手攥成拳背在身后,“有新的消息了?”
孙先生尽管看起来波澜不惊,但是有些自得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上百名考生举报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想压也压不住,要是真为了这是闹出人命,反倒有更多的把柄在我们手上。吏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就差再添把柴火。”
“那不如?”
赵竑和孙先生是一路人,他们为了能够打败政敌,可以小小地牺牲一下百姓。
如果你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们,他们会告诉你:造成这一切的人又不是我们,是史弥远一党,现在为了剜出毒瘤,自然要流血,但是今日流血是为了日后的康健顺遂。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总要有人做路上的基石。
他们做了基石兴许也不会被谁记住,但是子子孙孙都将因此受益。
大厦将倾,大宋男儿难道还能眼看着大好河山因奸佞小人而葬送吗?!
自然不能!
热血儿郎就是会发出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
孙先生有三寸不烂之舌,他就是这样鼓动那些书生的。
“那……公爷可要将您下一站在开化歇脚的事情透露出去?”
“好,我倒要看看,是我的命更吸引他们,还是那些书生的命更吸引他们。”
黄埃散漫风萧索,乾坤无处不沙尘。
这是缘子和许多定西军的将士没有经历过的,就连王大人都慌了神。
还是罗副将和高道长经验丰富,在沙尘暴来临之前,便已经对军营各处进行了部署。
缘子其实最担心的还是西夏兵会趁此机会来袭,没想到最后还真的是他多虑了,就像二花说的,这不一定代表他们和谈的心意多诚,主要是怕还没等到这呢,就先被黄沙埋了。
方统领:“他们估计还要试探一下我们的实力,看看有没有因为这个黄沙折损将士,若是因此能够减少我们的战力,说不定他们会改变策略。”
“将军,宝嘉姑娘求见。”
“又来了……”听到门口侍卫的通传,二花就禁不住发出牢骚。
沙尘暴来临之前,宝嘉就来找过缘子。
但是缘子听高道长说近期会有沙尘天气,就紧急召集各将领议事,哪有时间去管宝嘉,还真不是刻意不去见她。
她让侍卫一定要看好特使大人一行,不许出门,然后又让博格尔带兵去刘家寨帮助那里的百姓。
既然想在着扎根,必须得到当地人的支持,不然被人里应外合了怎么办。
这场黄沙持续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人畜都安然无恙。
但是黄沙过后的营地还是需要好好修缮一番的,还有对外的部署……
缘子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你们先去忙吧,把宝嘉叫进来。”
当缘子帐内的人都走了个干净,宝嘉才开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们之间就不要兜圈子了,你知道王爷的以及已经错乱了,他不记得你了,也不会再打扰你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难道还真的想让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吗?如果是的话,拿我的命来抵行不行!”
宝嘉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眼睛红红的,泪水打着转却不肯轻易掉下来。
“宝嘉……”缘子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惊到了,竟然自己也跟着哽咽了。
她呼出一口气,将目光移向别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完颜琮或者是你的命,你们是骗过我,但也救过我,我只是无法做到在和你们坦然相处……为何你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因为你太反常了。”宝嘉将头仰起来,试着让眼泪倒流回去,吸了吸鼻子道:“你第一天看到我们时的态度是正常的,但是第二天就完全变了。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因为瀛王殿下告诉了你什么才重新做了什么决定。”
“你说的不错,我直接告诉你也无妨。”
宝嘉看到缘子直截了当要说出来,心里还有点忐忑。
“我的目的,自然是回家,回我自己的家。但是我现在还走不开,既然完颜琮不记得我了,那我同他相处起来倒也无妨,就当他是另一个长得一样的陌生人。汴梁那边的人还不知道你们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吧?”
面对缘子的问题,宝嘉没有反驳,就算是默认。
缘子便继续道:“所以,我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自然要有一个合理的态度,总不能像对待仇人一样吧。”
她向前一步,“所以你不用防着我,我只是想对这位‘特使大人’客气一点,毕竟他现在同完颜珣的关系也缓和了,若是能助我得自由是最好,如若不能,早一点完成和西夏的战事,我也能早点脱身。”
宝嘉瞠目结舌,没想到瀛王真的什么都说了,而且缘子竟然考虑的全是自己,仿佛,她和完颜琮就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这种感觉,还不如将他们视作仇人呢,至少,是在乎的。
缘子也觉得有些好笑,她勾唇,“怎么?我没有想报复你们,你好像很失望。”
宝嘉有些不忿,微微垂眸,“但是这样对王爷不公平,他并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缘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冷酷,“你和我谈公平?”
宝嘉知道自己这句话怕是戳中了缘子的痛处,也不再提了,而是换了种怀柔的方式,“你这样吊着他,让他想你、念你,还整天见不着你……”
“打住!”缘子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我没有吊着他,是最近公事真的很多,至于你后面的话,我相信,是你看话本多了自己臆想出来的,不会是他的想法。”
自从那日早膳闹得不欢而散,缘子就再也没有见过完颜琮。
公务繁忙吗?这固然是一个理由,但却也没忙到见他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完颜琮可是来找过缘子好几回,想为宝嘉的事情道歉,但都被大花和二花直接拦截了,这自然是缘子的授意。
她就是要冷他几次,是为了在以后两人相处时不那么被动,而不是想着要让他对自己重新产生什么感情。
“好,我知道了。”宝嘉有些悻悻,只留了这一句便离开了。
缘子看着她的背影苦笑,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