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米娜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舞台上的演奏一阵不安,作为努恩大法官的妻子与莱弥娅吸血鬼,她自然不会错过今天出席的机会,在特别是接近皇帝与选帝侯们的机会,她没有愚蠢到觉得自己能轻易吸引控制这些身份出众的贵族,但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机会新插入一位间谍还是可以的,何况她已经开始觉得格尔德在失去利用价值,过段时间该准备一个新的身份了。
维的逃脱让沙达拉恼怒不已,这位女王的使臣急切地想要洗刷这份耻辱,否则她很难向女王复命,但她在努恩显然没有足够的亲信可以控制,只能加倍动用亚米娜等人的下属,但在努恩连续发生异端案件的非常时期,许多匆忙的行动被猎巫人以及其他各方势力击破,连带着不少人手损失。
沙达拉自然是无所谓的,但努恩的莱弥娅吸血鬼们可不喜欢再过度消耗她们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手了,有人知晓她们确切存在的秘密,只要在努恩多造成一些混乱,很快猎巫人就会踏破她们的家门槛,她现在有点羡慕狄奥多拉,看出情况不对后赶紧离开了努恩。
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正目不转睛欣赏着歌剧的“丈夫”,亚米娜心中又是一阵无名怒火,这个男人一直很好控制,为了扫清政敌她们还顺带制作出了一些特殊的杀手,但怎知混沌邪教也好,还有那个巴托尼亚骑士接二连三地来找麻烦,这个家伙差不多已经废了,到时候惯用的“遗孀”身份恐怕也得放弃。
“亲爱的,你觉得今天的演出怎样。”格尔德转头看向身旁的亚米娜。
“非常出色。”脸上依然是精致的笑容,但亚米娜心底却有点怀疑起来,台上的那个女孩,和夏洛蒂实在太像了,但从身体年龄以及表演时的状态来看又完全不是一个人,作为吸血鬼她自忖对魔法有些造诣,但眼前这幕她着实没看出什么有问题的地方。
她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侍女在舞台外尽量快速地探查些消息,如果这与之前努恩的种种怪事真的有所联系,最好早做防范。
舞台上的声乐告一段落,随着转场开始,铜管乐器与定音鼓的敲击带来一阵沉重肃穆的氛围。
巨大的黑色背景布上打下多束柔和的光芒作为月光,眼前的场景是在一栋宅邸的屋顶上,背景的绘图俯瞰着下方,群演们穿着贵族样式的服装环绕着,不安地嘈杂声混合在低沉的声乐中。
尚-保罗置身事外般低头俯瞰着人们,而在他一旁的是被撑起的恶魔服装,恶魔的憋不出笑般传出阵阵咀嚼软骨般的声音,没有几个人会猜到才道具服下扮演恶魔的是刚刚的女主角,而配音自然是恶魔亲自来完成。
“不错,这个咒语召唤我有点效果,虽然只有一小会。”清冷的月光像水银一样缓慢游移。
“一小会就够了,我想见见夏洛蒂。”尚-保罗沉声说道。
“没到时候,亲爱的。”恶魔黑色的影子将移动的月光尽数吞没。
“连她的面庞都不行吗,你还真是自私又卑劣。”
“这是我的本性。”恶魔在他身旁踱着步子,“我们的契约快要完成了,你还在等什么,下一个目标就在那里。”他指着前方人群中穿着华丽的贵妇人。
“因为我在怀疑,当你释放她的那天……我还能否见证。”阴影之矛缓缓抬起,对准前方。
“哈,你可真是对我们的作风知晓得过分了。”卢克修斯嘲笑道。
那个女人尖叫一声倒在地上,撞上木板时的声响不禁让人有些担心那位女演员的脑袋,群演们慌乱地围在周围,俨然一副杀人现场的模样。
“做得好,你刚为民众除了一害。”口哨声伴随着响铃的节奏吹响,卢克修斯拍着手,“这个女人每年要亲手挖出十个女婴的心脏供奉给她背地里敬奉的神。”
“你以前从不和我提这些。”
“因为最后的事你必须知道清楚,我的悲报传达者。”恶魔凑近到他耳边,“你刚刚杀了你的亲生母亲,感觉如何?”
弥昂站在三层幕布后,静静地聆听着舞台上的发展变化,交响乐鸣奏间整幕剧被一步步推进,周围的演员们正在忙着化妆换服,负责扮演野兽人的群演们互相整理着带长长绒毛的道具服,而弥昂抱着剑靠在道具马车边,一副打磨得光亮华丽的甲胄穿戴齐整,头盔也戴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还在想什么?”马车中玛丽卡的声音传来,在快要登台的时候,他们总算会面。
“在想是否该让你先撤离,我们的计划风险还是太大。”弥昂低声说道。
“没关系,难得将他们逼到舞台聚光灯下,让这出戏提早落幕多不划算,我还有报酬想收取。”
“那便祝一切顺利吧。”弥昂欲言又止,一阵急促的打击乐落下尾音,“该是我们登台的时候了。”
奥兰多看着舞台转为一片昏暗森林的背景,一辆马车在道具绳的牵引下从舞台的一段缓慢地向前行驶,侍卫们列队在旁,奥兰多仔细找了找,在六个盔甲完全一致的骑士中有一位显然步伐仪态与他人截然不同,在加上那把看起来不像道具的剑,显然是弥昂。
伴随着一声钟锣骤响,周围此起彼伏的猛兽声咆哮不止,装扮成野兽人的群演们成群结队地冲上前来,与扮演侍从的演员们混在在一起,藏在皮水袋中的红色染料在击打中破裂时飞溅开,给舞台伪造一种血腥气氛。
弥昂尽量不参合其中,对冲近的演员只是抬手逼他们知难而退,他从没登上过舞台演戏,而且他也不想像个弄臣一样在舞台上杂耍似的跳跃打闹,那会让奥兰多笑话他到明年。
而再按照剧本,随行的侍卫们被野兽人一一打倒,包围在马车边时,一阵狂妄地笑声让野兽人们终止了行动。
弥昂向声源望去,野兽人们自动分立两旁,一刹那间弥昂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眼前真正的那一幕,黑夜的森林旁,一片狼藉的道路旁,群兽们为恶魔让道。
“嘿,恶役登场了。”伊岚的声音中带着严肃,她已经能完全感知到卢克修斯的存在,与她存在于弥昂的精神内不同,卢克修斯反过来控制了对方的躯体,但除此外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
“欢迎欢迎,原谅我们招待不周,尊贵的巡回法官大人。”卢克修斯的每一步都踩着音乐的节奏。
很优雅,色孽恶魔的一贯作风。弥昂从面甲的间隙间凝视着笼罩在劣质伪装,以及其下深邃黑暗中的卢克修斯,他感觉到恶魔的注意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我能感觉到你的黑暗之灵,如同乌云遮蔽了阳光,横拦在我的路上,恶毒之物,你必遭神罚。”马车打开,玛丽卡抓着窗框的手紧得毫无血色,虽然这些台词她背得滚瓜烂熟,但在一个自己目不能视的舞台上让她紧张地有些难以自处,她只能感觉到数百上千人的呼吸汇聚在周围的声音,以及感受到恶魔向她刻意投来的,近似于食欲的恶意,而弥昂如一面铁屏般挡在前方,这让她的声音里稍微有了点底气。
“嗯,这个演技有点拙劣啊。”卡特琳娜借来了一个观望镜观察舞台的细节。
“她才第一次登台,可以宽容一点。”奥兰多看到玛丽卡登台,按捺住冲上舞台的冲动。
“不会吧,这么重要的时候安排一个新人?”卡特琳娜皱眉,“虽然确实有点法官的感觉,但太年轻了。”
“别在意这些细节。”奥兰多继续掩饰下去。
格尔德在看到玛丽卡的瞬间心跳似乎停了半拍,他的精神几乎被尚-保罗摧毁,吸血鬼的魔法让他重新震惊了下来并对亚米娜言听计从,但看到玛丽卡的脸似乎唤醒了那些恐怖的回忆。
在格尔德尖叫前,亚米娜暗中施法截停了格尔德的行为,她感到的惊讶并不比格尔德少,这个年轻女孩在近段时间可是她试图重点盯查的对象,但很快就断了行踪,如果死了最好,但她没想到过玛丽卡会用化名登台演出。
她知道什么,或者有谁从她身上知道了什么?种种想法不停回转,亚米娜开始感到这整场歌剧都不太对劲了。
“剑与天平的守护者,我可不是为了带来厄运,我在荒野树林跋涉至此,可是为了跪求神灵,法官大人。”卢克修斯鞠躬致礼,“在正义女神的誓言下,若我该被依律处惩,那我也依律该得到自己的奖品,无奈我和我的缔约者起了点小小的矛盾,我在此请求一点公正裁决,倘若今日不到开庭时刻,那也是野兽们饱餐的时刻。”
最后还是转成威胁了,奥兰多腹诽。
静默了刹那,道具马车的机关展开,幕布一侧的马车壁板逐渐抬升,前方则折叠收起,很快整辆马车变成了一个高大的审判官坐台的摸样,玛丽卡端坐在高处,穿着白色织物长袍,其上描绘猫头鹰形的护符,一把剑斜靠她的腿旁,她用白布遮住失明无神的双眼。
在任何情况下,当你被要求仲裁时,只要你可以,就不要拒绝。
“若你认可,我愿唤圣堂圣堂法庭处理此事。”此外,不要让自己成为不公正或异端邪说的工具。
“此番见外了,法官大人。”卢克修斯看向野兽人们,“我可是连陪审团都找好了。”
虽然知道是在按剧本向前,但玛丽卡仍气得绷紧了神色,法槌在案上猛一敲,令所有人敛音的决断声回响,灯光恰到好处地打在她背后的剑刃天平上,细碎的反光落在她身上,刹那间似乎真有一位女神的影子。
这让卢克修斯都静默下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
“辩方何在?”她向卢克修斯质问道。
“来吧伙计,我们现在可是来找法官评评理,你总不会觉得这位大人会偏袒一头恶魔吧?”伴随着卢克修斯的呼唤,尚-保罗离开阴影,来到光下仰望向玛丽卡。
玛丽卡觉察到他,顿了顿,平下心来继续背述:“这个人被指控犯了什么罪?”
“被告人应对契约负责,忠实地履行我们双方的义务,这是条款,大可过目。”卢克修斯伸手虚握,一份羊皮纸卷浮现,“啊,我猜这或许有些难为法官大人了,可以请双方一同阅读,免得有碍判决的公正。”卢克修斯的神情中难掩讥嘲。
“就这样吧。”玛丽卡忍住气,听着他们双方对那份契约的陈述,她打心底期望自己学过的厚的能把人埋起来的法条里有能应付眼下场面的条款,但即使是帝国法律这样复杂而又神秘的艺术,恐怕在混沌之力的面前也找不到什么适用的位置。
毕竟是歌剧演出,不会真的把恶魔的条款浪费时间注意列出,只是迅速地掠过。
“大致便是如此,我和我亲爱的合伙人相处总是愉快的,弑母之行为他带来些许变化,这让我们需要一点新的指引。”笼罩着卢克修斯的那块恶魔道具服的表情做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不过他侧对着舞台,只有弥昂一人看得清切。
“花言巧语的骗徒,如我们所缔约的,我生命最后所刺穿的将为你所有,但你先扭曲了我的生命,这种契约如何能成?”尚-保罗满含怒火地伸出手,他戴着一双表面千沟万壑如岩石的利爪,背后的机关打开,框架于皮革做成的蝙蝠状翅膀在他背后打开。
“我翻来倒去没看到有哪条对这点有限制。”卢克修斯嬉笑着翻转手上的契约,“在我们的交易之外,馈赠无需算在内,无以计数的人在永生,但它或许将为你所有了。”
“然后当你永恒的奴隶?你的贪婪饥渴真是让矮人和食人魔都自愧弗如了。”尚-保罗呵斥,“我猜你的花招从不会少,但我不会任你蒙蔽,而且违约的报应可尚未缔结。”
“控方请如实相告,你到底对辩方做了什么,如果生命不得休止,那么以生命结束为契的约定缔约时便存在不公。”尽管看不见,但玛丽卡还是面向卢克修斯,神情肃穆。
“凡我所约,人们尽可享受,绝不会在契约上打折扣,但对人有益的事,白白赠送我是绝不会干干的。”在深邃的黑暗中,弥昂感觉到恶魔的狡黠与嘲弄,“我的缔约者所获的岂是馈赠那般简单,那是另一个契约的结果,他的先祖与我缔约,他的家族繁荣富贵百载,我从每代人处收取利息,直到他们再还不起之时,要求他们一次清偿以获得我的回报,塑造一个供我一次饱食的超凡灵魂,因为那灵魂拥有的本就是我的力量与荣光,可惜最后出了点意外,但我总归有新的收获。”
“我的家族此代本该仅我一人,双生子让他的预言动摇,因此他未曾获得想要的回报,但再动手收取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因而利用我妹妹被囚禁的灵魂,寻找到了一个代行者,缔结一份永不结束的契约。”尚-保罗接上道。
“赐你永生之力本归我所有,现在的一切不过是错乱契约的祸端,现在你依然归我所有。”卢克修斯优雅得过分的动作都像经过精心计算,他的声音沉而悦耳,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安的诱惑。
灵魂的归属权可不是帝国法条能决定的。本能地用自己的所学思索了一下,玛丽卡知道他们的契约从公平性,双方强制执行的可行性上根本不符合正常条件,但和恶魔契约又怎么祈祷凡人能得到完美回报?
正常情况帝国法庭还能拖延一下,毕竟一般来说无论是什么样的罪行,都会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相互矛盾的法律适用,城镇的法规与监道吏的粗暴司法,变化无常的宗教法与公会法等等,互相磨合中能把案件拖上年月的时间,但在恶魔保卫下今夜要尽快做出决定,而糟糕的是,即使恶魔获得了满意的决定,他也能兴起地将法官随时宰杀。
在真实的过去,那位法官或许就是这个下场。玛丽卡庆幸这只是演戏了。
“于判决前,不可否决的一点,辩方没有出卖自己的灵魂的权利,每个人的灵魂只该属于他们的神,即使无信者的灵魂也将归于莫尔,既然如此,这份契约最开始就不该被立下。”玛丽卡开口,“此外,还一点我必须知晓,恶魔,将你和夏洛蒂缔结的契约拿出作为证供,你们契约的结果是什么?”
卢克修斯的影子产生了一瞬间的波动,弥昂于尚-保罗对视了一眼,这里的剧本已经开始被改动了,这一点只有他们彼此知晓。
“在这里。”卢克修斯抬起手,没有任何利用任何道具,那张羊皮纸浮现递交到他和尚-保罗之间,色孽大魔掩藏起了自己的杀意,但他感觉得到努恩各处的阵法正在将散落的灵魂碎片集合起来,为了取回力量,他必须把这出戏演下去。
“若如你们所契约的,她自愿将力量还赠于你,你会给她的兄长和朋友们以自由,那么现在你对她哥哥所做的一切是否证明你已经先违背了你先前的契约。”玛丽卡在了解完后说道。
“决然没有,因为……因为我没有获得那份力量,那该死的灵魂和光芒没有属于我,那超出了我曾能容纳的界限,我在完成这份契约而非违背它,你明白了吗!?”卢克修斯激动地咆哮起来,那种情绪波动自然并非作假。
他并不仅仅是想从夏洛蒂身上收回自己原本的碎片,他还想获得夏洛蒂的那份潜在的超凡之力,恶魔的契约想要的收益从来不是那么一丁点。
“原来如此,你没有真正得到她的灵魂,你许诺的回报一开始也不存在。”尚-保罗做出一份要冲上前来的架势。
“你这无知的家伙少做妄言,我只是尚没法享用罢了,她的灵魂确在我手中。”卢克修斯轻蔑地说道。
“但这两份契约的问题已经暴露,恶魔,你只能许诺一次,不能以一个未完成为借口做出空洞的承诺。”玛丽卡砸下镶金的法槌,“若我所言许可,你们之间的缔约本该无效,但我知道恶魔你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以契约开始,就该以契约结束。”
卢克修斯沉默片刻:“我同意。”
尚-保罗自然接受:“没有意义。”
“那就让我们做最后一个契约吧,在女巫之夜的时候,世界边缘山脉中凡间的界限会被模糊,那时你可以从被混沌扭曲的世界中争取另一份奖赏来换取她的自由,若你输了,那你就再等上一千年吧。”
“若我赢了呢?”
“我会还她灵魂的自由,不过即使如此你也再没资格见到她,对你而言,她会抵达一个你遥不可及的地方,这么看来我还是赢你一分,怎样?”
“我接受。”
“我会确认这个契约再没有模糊的余地,并且我派出我最后一位骑士作为见证人,直到这份契约的完成。”玛丽卡将靠在她身旁的剑扔到弥昂的手上。
“那就可以退庭了,大人。”卢克修斯审判的阴影骤然变形,弥昂本能地将剑拔出半截,但帷幕陡然落下遮蔽了一切,这一幕结束了。
在从剧本和观众的视角,恶魔杀了法官,不过真实的舞台上,卢克修斯没有出手,尽管他确实想杀点什么。
“快跑吧,小家伙,要不然就没时间了。”恶魔的道具服从卢克修斯身上落下,夏洛蒂的身躯出现在弥昂面前,她斜瞅着玛丽卡,舔了舔嘴唇,然后被尚-保罗给拽走了。
弥昂迅速带玛丽卡离开,这两幕之间是晚餐时间,比小休要长得多,如果还打算做点什么,就得趁现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