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爻国,民间戾气很重。贺灵川也不多解释,只是笑道:“毕竟这里还是闪金平原。光景好时温文守序,光景不好就原形毕露。”
他们用饭期间,自有下人去清腾空屋出来给贵客居住。
贺灵川交游广阔、礼贤好客,涌泉山庄三天两头就有客人留宿。眼下本来就有五名外商、三位贵族受邀栖在山庄里呢,商客们进进出出,相互之间还经常应酬往来,赵颂为首的宫卫早就看麻木了,懒得过问。
这些商业活动太复杂了。他们领那一点薪俸,只想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监护贺灵川。
……
饭后,仰善人就带着彭、茂两人入住休息,贺灵川也回到自己书房,往榻上一瘫。
他躺出一个标准的“大”字形,但眼睛睁得很大。
镜子问他:“喂,你想什么呢?”
贺灵川要是熬通宵,第二天清晨通常会在书房小睡半个时辰,以补养元气。毕竟他每天的工作都很费力,既费脑力也费体力。
“我在想,白子蕲到底来天水城做什么。”
镜子不解:“那两人不是说了,他是被灵山撵过来的?”
白子蕲自己说是来追查九幽大帝的,彭玉奎却说他是被灵山撵过来的。后者的话,的确可以解释白子蕲为什么突然从千星陵南下天水城,但贺灵川却觉得,白子蕲此来或许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这应该是原因――之一。”贺灵川缓缓闭眼,“但是白子蕲来到天水城之后,一转身又去芒洲,根本没被彭玉奎等人的追杀吓住。”
缺乏安全感的人,不会冒然离开自己的庇护所。
镜子奇道:“他身在爻国,就会得到爻国军队和妙湛天神庙的双重庇护,跟灵山追兵之间的实力是此涨彼消,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不是主人先前自己说的么?
贺灵川伸手挤按睛明穴,一边道:“你看白子蕲的举止,刚到天水城就直奔妙湛天主神庙,甚至没通知爻廷自己来了,还是爻王获悉后才邀请他入宫。白子蕲脾气再直也该知道,这不符合正常的邦交礼仪。
“哦,就是说他当时很着急,顾不上礼节。”
“主神庙里面有什么?他总不会是找梁主使吃茶去的。并且在他入境爻国之后,灵山的追兵就不再露面,白子蕲也没被追得屁滚尿流。”贺灵川也在理清思路,“所以他急着进入神庙的原因,会不会是他要尽快拜见妙湛天?”
“离开千星陵就直接南下,进入天水城直奔妙湛天神庙,唔――”他目光闪动,“难道他是为了千幻真人,才去找妙湛天?”
“哎呀,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镜子叫道,“如果白子蕲找到千幻真人的洞府,他自己哪有把握掏洞?那可是上古大仙!冒然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它嘿嘿两声:“要对付上古大仙,不得出动上古天神?”
“所以,他是赶着来搬救兵、找外援的?”贺灵川伸了个懒腰,“但他来了之后又没有别的动作,反而去芒洲了,看起来又不着急。”
本来是要掏千幻真人的洞,结果白子蕲来到天水城之后又放缓了动作,甚至转头去芒洲继续追查九幽大帝。
从匆忙到悠闲,转变很大嘛。
“这个改变,多半发生在他拜见妙湛天的过程当中。”
镜子奇道:“难道妙湛天要他稍安勿躁?”
这话本是调侃,贺灵川却打了个响指:“中!”
“哎?我说中了?”镜子沾沾自喜。
“青阳和神庙最近快要有大动作,你忘了么?”贺灵川悠悠道,“时间越来越紧了,我相信他们前期工作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这就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妙湛天也是知情人,或许它想解决眼前这个大事件,再去处理千幻真人。毕竟千幻真人已经闭关一百五十多年,应该不在意多等个几天。”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那么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好消息,大好消息!”
“哦……”好在哪?“那、那就放任白子蕲去查小桃山庄?万一他真查出点什么来,我们怎么办?”
镜子还记得白子蕲离开前说过的话,什么回来之后再找贺骁好好聊一聊,分明是赤果果的威胁嘛!
“我们在小桃山庄办的事儿,收拾得还算干净,事情又过去了好几个月,白子蕲就算去到现场,能获取的线索也是有限。”贺灵川亲自收拾的,当然有自信,“但反过来说,就算他在那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回来以后同样可以找我麻烦。”
“啊?”
“你忘了他在灵虚城是怎么对待我的?那时他有确切的证据么?”
“没、没有。”白子蕲只对贺灵川起了疑念,就把他摁头抓去给妙湛天审判。
这人看似有礼,但别忘了他是天宫的都云使,他办事不需要讲道理!
“今回同理。只不过地点换成了天水城――也幸好这里不是灵虚城,我身边还有近千护卫,他想对我出手,就得先过爻王那一关。”贺灵川认真道,“这里不是他的主场,他若找爻王申捕我,且不说爻王会不会同意,在这节骨眼儿上是纯属节外生枝,很可能扰乱青阳和妙湛天的布局!”
“所以――”他粗浅下了个结论,“无论白子蕲查没查到关键证据,他在帝流浆爆发之前应该不会动我。”
“哇,你有没有把握啊?这要是料错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贺灵川呵一声笑:“白子蕲那天来找我,就是已经对我起疑。你现在才害怕麻烦,是不是有点晚了?”
“呃……”那天异常凶险吗?镜子现在回想,这个主人仿佛是有一点担忧。
“白子蕲都已经起疑,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抓我?”
镜子理所当然:“那当然不行,你身边有近千护卫。爻王不点头,他哪能说抓就抓?”
“那天不抓,就说明他有忌惮。无论是因为妙湛天还是爻王,这种忌惮不会因为他走了一趟小桃山庄就消失。”贺灵川分析,“在妙湛天和青阳举事之前,白子蕲想动我就必须过爻王那一关。我不信他能拿出确凿的证据――‘关联性’是不能当作证据使用的,我手里还捏着都城东扩这么大一个工程,你说爻王信不信他?”
“……无法判断。”镜子设身处地,也想象不出爻王该不该信。
但有一点:贺骁在都城东扩建设中发挥的作用是真的,是实实在在的,他一旦被捕,这个项目必定大受影响;而白子蕲拿出来的推论,也仅是推论而已,与真相还有一定距离。
此时要办贺灵川,爻王一定是万般不愿意。他自己手底下的班子是什么尿性、什么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拿掉贺灵川,这么大个工程谁来接手?
“即便爻王迫于贝迦和天宫施加的压力办了我,也会导致爻廷和神庙的关系进一步恶化。这对于妙湛天的后续计划很不利。”贺灵川道,“事分轻重缓急,白子蕲毕竟是神使,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拆妙湛天的台。所以,我暂时还是安全的。”
这个“暂时”的期限,最多只到青阳和妙湛天举事之时;在那之后,白子蕲恐怕想干嘛都没人能拦住了。
“白子蕲不在天水城的这段空档,我们得好好利用,先摸清彭玉奎等人的实力。”贺灵川眨了眨眼,“他们能撵得白子蕲到处跑,手底下一定很硬,必要时可以成为我们的有效助力。”
镜子知道,主人已经在盘算怎么利用人家了。
“彭玉奎不会介意的。他上门找你,就是做好了互相利用的准备。”
“不错。我们最好再解决掉另一件隐患。”
镜子刚问“哪一件隐患”,外头树枝哗啦一响,鬼猿跳到窗台上,冲贺灵川了牙。
他收起结界:“进来吧。”
鬼猿穿窗而入,手里还提拎一个小小的蛛网兜子。
“说隐患,隐患就到了。”贺灵川笑问,“逮到了?”
鬼猿晃了晃手上的网兜,没上交,猴眼直溜溜看着他。
贺灵川会意,一骨碌爬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小包香乐酒心豆递给它。
鬼猿这才一手交兜,一手拿糖,还瞄那抽屉好几眼。
“下回不放抽屉里了。”
听贺灵川这么说,鬼猿才悻悻收回目光,剥开油纸,抓一把酒心豆吃。
又香又甜,小孩和猴子都爱。最近仰善商会从爻国运出去的香乐粉,有两万多斤都做成了各种小糖点,这种酒心豆是最近市场的新宠儿。
贺灵川杳看手里的网兜,里面静静趴着两只甲虫。
它们的腹部,都有一条鲜明的红线。
镜子“哦哟”一声:“这不是田允的虫傀吗!”
上回鬼猿也献过两只虫傀,但是被蝠妖打死的,不像这两只……“咦等一下,这两只还活着吧?”
贺灵川摇摇网兜,两只虫子振翅爬了几下,嗯,生龙活虎。
这就是贺灵川的要求: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