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
院试的阅卷,正在有序、严谨的进行着。
学政院、贡院、府学,共抽调二十余名经验丰富、举人以上功名的官员,参与了此次阅卷。
由大宗师、府尊两位大人坐镇监督。
给予他们的时间不多,仅有一天时间。
卷子多,任务重,每个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甚至连作为总督官的大宗师,都亲自披挂上阵,开始阅卷了。
大宗师都没闲着,府尊大人蒲存义就算再懂得享受,也只能放下功夫茶,打起万分的精神,也开始了阅卷工作。
整个大厅中,数十名官员坐到一起,鸦雀无声,只听到沙沙翻卷声。
直到哪个考官翻到好的文章后,才会发出一声感叹。
从而引得在场官员竞相传阅。
这也是枯燥阅卷中的少有乐趣了。
当然,若是看到狗屁不通,一塌糊涂的文章,也会引起某个阅卷官的破口大骂。
大家见此,也都是微微一笑,这并不算失礼。
在场诸官员,都是经过大宗师精挑细选出的阅卷官,水平再差,那也是有举人功名水准的。
其实,有很多的举人,他们本身的才学,并不弱于进士。
只是没有那个运气,没有那般的命而已。
这些举人也许与三甲同进士出身的官员,才学相差不大。
可与二甲水准的大宗师相比,那可就是天差地别了。
别的不说,只说大宗师那份沉稳,那份气定神闲,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你看府尊大人,还没半个时辰,就会站起来喝杯茶,去个茅厕,屁股上就像是长满了钢针一般。
再看大宗师,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
他桌上的茶水,凉了又凉,可他依旧专心地批阅着试卷,眉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短短的一个多时辰,所批阅的试卷,甚至超过了三人的份量。
众阅卷官见此一幕,怎能不心生佩服敬仰?
为何人家能成为二甲进士?
能进入翰林院啊?
就凭这个涵养,镇定、沉稳,哪里是一般的官员所能比拟的?
如此之人无论是做学问,还是为政,绝对令一般的进士拍马都追不上。
就在众官感叹之时,大宗师阅完一份试卷后,却是拍案而起。
“好,好,好。”
连说了三声好。
众考官皆惊,慌忙站起身,伸长了脖颈,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文章,能引得大宗师连说三声好。
院试考试,虽不如乡试严格,却也采用了糊名之法。
就算众阅卷官,也只能看到文章,看不到名字。
“诸位可以传阅,欣赏一下。”
大宗师林世海兴致高昂,站起来拿着那一沓文章,让众阅卷官欣赏。
能被大宗师连声称赞的文章,谁不想好好欣赏下?
众阅卷官争先恐后,一个挨着一个开始欣赏起那篇文章来。
大家都是举人以上的功名,不知参加了多少次的科考。
遇到好文章当然是见猎心喜。
可这次院试,大宗师出的考题实在太难。
他们并未发现有多少有新意的好文章。同时,心中感叹这一届汴州府童生真倒霉。
因为大宗师出的题,看似很简单,却又很难。
他直接采用论语学而全章为题。
好像整篇《论语》什么都能写。
其实难就难在这里,因为考生根本无法把握住主考官的心理。
不知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若是从论语中挑选的太过简单的一句话为题,怕是上不了台面。
若是太难,作为童生的他们,又怕自己写不出什么新意来?
所以,没有真正的主旨题意才是最难的。
不过,他们手中的这篇却是相当惊艳。,
他采用的主题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而成者也。
短短的一句话,直接以此为题展开。
仅仅是第一句的破题,就令在场所有人的阅卷官瞠目。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破题之后,笔锋一转,直接进入承题。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
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
一气呵成,通畅有力,文采飞扬。
直至篇幅的最后,直接来了一句束股:“有是夫,唯我与尔有也夫,而斯时之回,亦怡然得默然解也。”
全篇文章,八百余字,字字珠玑,令人阅后,无不称颂。
“好文章,好文章啊。大宗师,此等文章放在院试之中,真是浪费至极啊。”
有个老年的阅卷官,抱着那篇文章,难掩激动之色。
其他阅卷官亦是如此,有几人甚至已经开始抄写起来了。
“如此文章,别说在院试了,就算在乡试之中,仅此一篇,就能博得头筹。”
“诸位同僚,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学子的字体,赏心悦目,极具艺术价值,似乎……已达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了。”
一个极为擅长书法的官员,提醒其他人道。
众官员刚才只顾欣赏这篇华丽八股文了,并未去欣赏具体的字体。
此时仔细一看,才知道这个学子的楷书,竟如此的令人耳目一新,身心愉悦。
“好字体,好书法啊。”
众官员捧着那一沓的试卷,不停的赞叹,恨不得立即给他撕下来,好珍藏起来。
“咦,此人的……字体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欧大人这么一说,我倒也感到有些眼熟了。这是……这是文曲星的字。”
“他的字不是才只是初入门窥吗?怎么突然精进,达到了登堂入室了?”
“哈哈,为什么他有文曲星的雅称?如此天才,能和一般学子一样吗?”
“啧啧,想不到此人不但诗词做的好,字画也好,竟连八股也是如此之好。”
众阅卷官正感叹间,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一个个沉默了下来。
忘记学政大人还在呢。
如此夸赞文曲星,这不是打学政大人的脸吗?
正当众官惴惴不安之时,谁曾想这位学政大人、中原的大宗师,却是抚须含笑,向众人娓娓道。
“本院的断言果然没错,此人才学宜发解。”
众官员懵了:大宗师,你后面的断言呢?被你吃了?
“哈哈,大宗师富有远见,有识才之能,下官佩服之至。”府尊大人微微拱手,一幅敬仰有加的模样。
其他阅卷官,见此一幕,不得不佩服这位府尊大人的脸皮之厚。
要不人家怎么是四品的省府之尊?
而自己只是八品官呢,就凭这见风使舵,装糊涂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众人见此,也只能纷纷称颂大宗师有识才之能。
这时,那位圆滑如泥鳅一般的府尊,又道:“大宗师,下官觉得如此佳作,定要展示一下才行。既能让天下士子知道,在大人您的教化下,中原士子的才学蒸蒸日上。”
“也能让汴州的所有士子都看下,咱们这位文曲星的才华,学习一下他的勤奋。”
啧啧,要不人家怎么是府尊呢?
仅这一手献策,就让大宗师化被动为主动?
如此一来,大家只记得了大宗师识人之能,便逐渐忘记了他最后的两句断言。
林世海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今日先把此篇文章抄写下来,公之于众,让众童生、众生员,众举子,也都看看,看他们是否能写出如此佳作?”
“是。”
一旁的小吏立即开始着手开始誊写。
在场的阅卷官明白,文曲星赵麟这次要走鸿运了。
如此一公布,那么此次院试他不但稳妥了,而且,拿下一个廪膳生的名额,也是轻而易举的。
同时,他们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大宗师心胸真的很宽广,并没有如外界传言那般厌恶文曲星。
非但没有,反而十分欣赏,推崇。
可以想象,文曲星赵麟若在复试中,还有如此佳作诞生,那么此次院试的案首,非他莫属不可。
对于自己的试卷在贡院引起的震动,赵麟当然不知道。
此时的他,刚从蔡举人那里回来。
此次,裕镇蔡氏学堂,参加院试的童生,多达七人之多。
要知道蔡氏学堂,可是连续两年没出一个秀才了。
若是今年再不出的话,蔡氏族学的声誉,将会受到重创。
作为族学的当家人,蔡举人怎能在家坐得住?
这才跟着来到了府城。
赵麟无疑是他最为重视的“种子选手”。
可以说,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位文曲星的身上。
这些年,蔡氏族学为了能捆绑住这位天才,可谓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如今终于要开花结果了,他怎能不激动?
当知道赵麟很有信心通过此次院试后,他这才放心不少。
蔡举人当然又少不得一番嘱托,让他戒骄戒躁,安心准备下一场的考试。
争取拿下一个廪膳生的名额。
今年,蔡氏族学能不能保住声名,就全靠他了。
赵麟却是知道这位蔡师过于担心了,除了他,另外几个同窗也有大几率能通过院试的。
在他看来,今年蔡氏学堂怎么也要出两三个生员。
如此成绩,根本不用担心什么。
正在他坐在骡车上,胡思乱想之时,赶骡车的张云突然道:“三叔,你看相国寺门前那个卖字的,好像是那位田孝廉?”
赵麟闻言,立即掀开了车帘望去。
果然是祁县有名的仁孝之人“田孝廉”田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