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冲点点头,他表面看起来还算淡定,但此刻他只想逃跑。
刚刚他那两句话,当然不止是闲聊天,而是用法眼看了眼少年,这少年竟然有条蛇尾,青蛇的尾巴。
王导冲只有松一口气:“在外边吃饭,我不大放心,我还是吃自带的干粮比较好!”
说着,他解下腰带里的一个包,包里叠放了很多荷叶,荷叶里是油布包,他拿起两三个油布包来闻了闻,一只是烧鸭,一只是鱼干,不过,他还是摸到了烧饼。
荷叶包的绳子被打开,两块烧饼放在嘴里。
“切。”少年白了王导冲一眼。那少年仿佛是一个久居都市,见证了满眼繁华的人,忽然看见了一个种地扛锄头可怜人。
偏偏又在可怜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人的悲哀莫过于此。见过了繁华,就以为自己等于繁华,就开始端着。王导冲对于这样的人向来不手软。
哪怕这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哪怕这人是自己的亲儿子……如真是,王导冲下手一定很重,他偏要这不知五谷的小东西记住,本心两个字究竟怎么写。
少年看王导冲翻腰包,就想起自己。
他有些烦,但不至于拿刀动杖,二人气场不合是肯定的。王导冲感知到了,他冷笑着想,古往今来有几个儿子同老子气场是合的?
店里跑堂的小厮已经叫了那个所谓的女妖出来。在一片萧索之声中,她已轻快的踏动莲步而出。
没人看得出她的岁数,绝不很年轻,可又不像太老,王导冲不懂,但她的发髻挽成两朵,一边装饰着纯金的莲蓬,另一边是镶金勾边的荷花。
她的眼角还很勾人,很有风情,樱桃小嘴。
王导冲一眼就看出来她额头的宽窄度不对,从眉毛到发际线很扭曲,想来也是什么妖怪变得。
王导冲总感觉在哪见过这人。
那人问:“你是猫大王?”
“代王?不。”王导冲摇摇头。
“可是他长的跟你一样,他早死了,被我害的。”
“为什么?”王导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此刻他才真正觉得困顿了。
“你俩怎么话说?亲兄弟?”那人坐在另一处桌子上冷笑:“今天我不跳舞。”
王导冲和那少年都是安静的坐着。没有人斟酒。他们只是静静听着雨前的空山,两个黄鹂鸟啼叫两声,便不知往什么地方去了。
王导冲先开口问那少年道:“青青是你什么人?”
“我娘。你真是王导冲的话,那你就是我要找的爹。”
王导冲挠了挠头:“不可能的,我是人!你还有蛇的尾巴。”
“是猫瞳人身蛇尾,我这造物奇怪,天地是生不出来的,山海经里也没有这种怪物。所以,就是你和我娘造出来的。”少年双目微眯。
“你娘还让你看山海经呢?”
“读书,练武,用货郎担,使暗器,没了。”
“先说你几岁了!”
“六个月。”
时间对上了。的确是六个月,王导冲别的事情不记得,但他记得那次的时间。
他叹了口气:“六个月就长成了这么大?”
“少见多怪,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要知道好些动物生命是短暂的。有些一两年就已经算作成熟期。”
“那么,你能活多少年?”
少年和王导冲一样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呛人:“我活多少年跟你有什么关系?乌龟活的长,你下次最好去找个乌龟。”
王导冲开始一连串输出:“你不用修炼的吗?啊?你一出生就是人的模样吗?”
“是。怎么着?”
“你知道别的妖怪想修成一个人的形状要花多少年吗?”
“关我什么事儿啊!”少年不屑的挖了挖鼻子:“话说,爹,我叫啥啊!”
“你别,我还年轻,才二十来岁,忽然多个这么大的孩子我接受不了。”
那少年叹息:“赐我俩字,我请你吃一顿安生饭。”
“安生饭?”
“对。这家店里酒经常放蒙汗药,不足为虑。但这次道门的人来过,可能放十一种经过特殊炼制的毒药。”
“你识别得了毒药?”
“莫忘记,我这种蛇叫竹叶青,但我姥爷那头又是个五步蛇。所以我也略通些识别毒药的功夫。饭菜里有没有毒,我一尝就知道。”
“那么……”
风冷,夜寒,门外忽然响起了马蹄声,还有打马的暴喝,跟着就是皮鞭重重挥砸在马身上的声响。跟着就是人的喧闹,门开了,阴冷的山风也吹进来,门外卷近一条大汉。
“真不爽,上路没多久就下起暴雨,把我淋成落汤鸡。”那人抖落披风上的水,开始环顾屋内,一个小厮在大堂里来回穿梭忙碌。
可大堂并没有什么人。不过是两个坐在角落的少年,还有一个半妖女子,也许她是这里的舞者。
小厮跑过来:“客官,吃些什么?”
大堂里所有人说的话,都能被听得清清楚楚。
“一壶三十年左右的女儿红。”
王导冲知道,这女儿红三十年在大明朝并不很常见。因为按照习俗,女儿红这酒是女儿出生之日起,就要埋上一坛甚至几坛在地下的。偏偏要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喝掉这样的酒不论什么牌子,不论是剑门产的还是云贵产的,或者村糟子酒,只要方法得当,那味道绝对差不了。
一般的女儿红也就是二十年。二十出嫁,白日红事,当夜见红。所以叫做女儿红。如果当夜不见红,那这酒喝跟不喝没什么意思。
至于三十年了,还能见红,那就跟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上且能被人同时看到的概率差不多。但这种情况是有的。王导冲就见过落日未尽,月已东升。
所以王导冲笑了一下。
果然,那店小厮面有难色:“三十年的女儿红会不会太老,也太难得了。”
那人更是快言快语“你大爷我就喜欢整治三十年的大酒!剩的越久越好,四十年的更好!蒸馍,鲵油一煎!”
“没……”小厮勉强一笑,向后快走了几步,把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桌子,便往后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