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寻花微微一笑,取下身后背着的卷轴,轻轻放在案几上:“这里是我新作,烦请姨娘给师师姑娘过目。”
说完,又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并推了过去。
“公子果然是个知情知意的风雅人物,我这就去送与姑娘,只是,若过不了姑娘的关可别怪我。”
李姨娘将银票收了起来,拿起卷轴款步而行,临出门还不忘回眸一笑:“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
这位李姨娘年轻时候想必也是一位花中翘楚,风流人物。只不过现在徐娘半老美的有些资深。
腰也粗了腿也胖了,脖子上还有细纹,最主要的是,眼睛里早已没有了神韵。
叶寻花心里盘算了一下,刚才已经花出去了接近二百两银子,不过目前一切顺利,这钱花得值!
再说了,这钱也不是自己的,是老李送给自己的,自己又转送了出去,不过也巧了,送的和收的都姓李。
难道冥冥中自有天意?
叶寻花端起茶来喝茶,旁边的小丫鬟赶紧给他续水。
“你家小姐有什么喜好?”
银子不能白花,得知道点内幕消息。
小丫鬟抿嘴一笑:“我家小姐最爱周大人的词,又爱赵大人的画,我看公子送过去的是一幅画吧?估计希望不大。”
“那可不一定!”
叶寻花相当自信。
“姑娘所说的周大人可是国子监的周邦彦周大人?”
“公子原来知道的。”
”这个赵大人是谁我却不知。”
叶寻花撒谎从来不脸红。
”这个赵大人每次都是偷偷的来,悄悄的走,应该比周大人的官大,若是他们两个来重了,周大人都躲着他。”
“他们一般什么时候过来?”
小丫鬟想了想正要说话,李姨娘已经一步迈了进来。
叶寻花见她两手空空,知道画作肯定是被留下了,李师师八成会见自己。
不过他还是表现出一副急于想知道结果的表情,紧张的等待李姨娘说话。
“公子!成了!”
李姨娘喜滋滋的说道:“想不到姑娘看了公子的书画,竟然赞叹有加,说你画画的好,词作更佳!”
“那么说师师姑娘肯见我了?”
叶寻花表现出一脸惊喜的神情。
“可不是嘛!姑娘让我这就带你过去,还特意问了我你相貌如何,多大岁数了。”
叶寻花不失时机的又递过去一张银票。
“那姨娘是怎么说的?”
“我自然是把你好一顿夸,说你长得俊俏,青春年少,难得这么有才华。”
“多谢姨娘美言,以后还要请姨娘多多帮衬!”
“公子言重了,我现在是年纪大了,若是年轻时候,只怕倒贴也愿相伴公子左右。”
叶寻花一阵恶寒,脚步放慢了些,好离李姨娘远点。
“到了!公子,你自个儿进去吧,就是那间挂着珍珠帘子的。”
洁白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道两旁是疏密有致的修竹,一间黛瓦白墙的二层小楼,于竹叶间露出一个飞檐翘角。
叶寻花缓步而行,见这里静中取幽,竹叶飒飒,更添几分雅致。
推开挂了珍珠门帘的阁门,室内温暖如春,一盆炭火在墙角微微炽红。
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略大些的书案,上面放着自己的那幅“天净沙、秋思”。
一对黄花梨木的圈椅,中间的圆几上一炉“心字香”袅袅而起。
临窗摆了一具瑶琴,用上好的镂花丝绸蒙着。
此外就是墙上挂了几幅字画,都是前代名家名作。
清幽雅致!
叶寻花暗自点头,这李师师果然不是人间俗物。
楼下没人,看来此间主人应该在阁楼之上。
叶寻花在圈椅上坐了下来,静待李师师的出现。
过了约有一刻钟,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首先是一双莲足款步拾阶而下,一袭白色衣裙逐渐显露。
体态婀娜身段窈窕,芳容未睹已然让人神魂颠倒。
一只白生生的纤纤玉手执一把团扇,修长的指甲莹润光泽。
叶寻花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好像迎接的是来自瑶池的仙子。
李师师今天起得有些迟了,昨晚徽宗皇帝和她说了好多话。
说要将她纳入宫中为妃,让她独得恩宠。
她一个青楼女子,若能进入皇宫为妃,那可是无上荣光之事。
从此褪去奴籍,成了受万人景仰的皇妃,宛如乌鸦变成了凤凰。
可是,她又怎会不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的无奈与悲哀。
今日得君主宠爱,明日若是厌了呢?到那时又该何去何从?
别看现在身为青楼女子,但日子过得逍遥惬意,那些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哪一个不是宠着自己说话。
特别是国子监主薄周邦彦,虽说年龄有些大,可是特会疼人,而且词写的好,那句“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写的多么传神呀!
李师师托着香腮想了半天,也没拿出个准主意来。
丫鬟小怜把桂花莲子羹都热了三回了,也没见她喝一口。
正芳心事事可可之际,姨娘却过来让自己见客,恼得她撅着小嘴不开口说话。
李姨娘见她不高兴,也只好陪着笑:“我的儿,姨娘如何不知道你的眼光高,这个若是寻常俗客我就替你打发了。”
“今天这位公子那是儒雅俊俏、风度翩翩,出手不是一般的阔绰。连看门的老海都给了……”
见李师师斜了她一眼,赶紧该换话题:“即便是这样,我也没让他来见你,人家公子也是知情知意,让我将这幅画儿给你,若是看得上,就见一面,要是不入眼,我这就叫他滚蛋!”
李师师见姨娘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点了一下臻首,示意姨娘把画放在书桌上来看。
姨娘缓缓把画轴展开,自己就开始啧啧称奇,见上面还提个一首词,于是轻声念了出来。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还没念完,李师师已经站了起来,两步来到书桌前,立刻就被画里的意境吸引住了。
叶寻花画的这幅画名为《秋思》,是本着这首词而创作的。
画面上远山淡墨几笔,近景则是山村傍晚画面,归宿的乌鸦在树上伫立,河边的人家正冒起炊烟。
远远的一个人牵马古道,被落日的余晖把影子拉的很长……
“好一个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李师师拍案叫好!
这意境,这画风,这首词,简直绝了!
她仔仔细细把画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把这首秋思反复吟咏,很快就背了下来。
李姨娘在一旁暗笑,你刚才的矜持到哪里去了?
“师师,你看我是不是回绝了他?”
李师师嗔了姨娘一眼:“看在姨娘的面子上,我就见他一见。”
等姨娘走后,李师师问小怜,这身装扮可还得体?
小怜点头,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李师师歪着头想了想,起身上阁楼去换衣服去了。
叶寻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李师师一步一生花的走下来。
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艳。
“久慕师师姑娘芳名,冒昧来访,还请姑娘恕罪。”
叶寻花微微一低头。
这李师师果然名不虚传,容颜姿色不说,主要是身上有一种出尘的气质。
“承蒙公子厚爱,让公子久等了。”
李师师福了一福。
眼前之人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自己还没见过如此出众的人物!
要是这幅画和词都是他作的,简直就太完美了!
“公子请坐,小怜看茶。”
李师师在瑶琴前面的圆凳上坐下来,见对面的叶寻花目光澄澈,并无一丝邪念。
果然,能写出这般词作的岂是庸俗之人。
“这画确为公子手笔?”
“正是出自不才之手。”
“那这阙词,也是公子所作了?”
“偶感所发,还请师师姑娘斧正。”
“不敢,公子才高八斗,奴家可不敢置喙。”
“素闻姑娘向有才名,请勿过谦。”
两个人文绉绉的互相谦让推崇,最后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小怜奉上茶来,见李师师眸中有光双颊微红,知道她动了情愫,借着倒水的动作把双方的视线一挡,这才使得李师师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李师师浅啜了一口茶,平抑了一下心态,这才正常的和叶寻花攀谈起来。
得知叶寻花是来京赶考的举子,年龄也只比自己大一岁,不禁心中一叹,出神起来。
叶寻花见状,起身告辞。
“今日得睹芳颜,足慰平生,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师师回过神来,起身把他叫住了。
“公子且留步,这幅画能否留给奴家。”
“能的师师姑娘喜欢,就是此画的最大荣幸!”
李师师将叶寻花送出自己的听澜小筑,又让小怜送到大门口。
小怜见叶寻花白衣白马飘然而去,不禁叹了口气。
你倒是说走就走,姑娘的心只怕无处安放了。
正要回去,从旁边走出一个人来,一副文士打扮,伸手将她拦住了。
“小怜姑娘,今日师师姑娘可有空闲?”
小怜见是国子监的监丞刘邠,遂摇了摇头。
这个刘邠才学倒有,可是入不了李师师的法眼。
银钱不多,还总是喜欢在姑娘们身上揩油,在这潮韵阁大家都不喜他。
见小怜不打算理他,刘邠一把将她扯住,央求道:“小怜姑娘,我才作了一阙词,能否转呈给师师姑娘?”
小怜见这家伙纠缠不休,只好说道:“刚才有位公子也作了一阙,甚得姑娘欢心,你若能强过他,想见姑娘还不容易。”
“哦?说来听听。”
小怜就把叶寻花抄袭马致远的那首《天净沙、秋思》读了出来。
这首词字数不多,写的情景交融,很容易记住,小怜又聪明伶俐,看了几遍就记住了。
刘邠听完这首词,立马就呆住了,嘴里反复念叨: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过了半晌,才一边念叨一边失魂落魄的走了。
小怜见状,又是一声叹息,这阙词连男人都顶不住,何况女子了。
叶寻花到了大相国寺已经是傍晚了。
钱胖子正在为寺院的斋饭清淡而抱怨。
“萝卜,豆腐,连点荤腥都没有!如何咽得下去!”
“你就知足吧,老大把钱都拿走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周德彪倒是不外乎,人家和尚都吃几十年了,不也肥头大耳的!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看来老大不把银子花完是不会回来的。”
郑漏斗露出神往的样子。
正说着,叶寻花回来了。
钱胖子把碗一放:“老大!京师第一花魁怎么样?”
“名不虚传!”
郑漏斗也凑了过来:“这也时间不长啊!看来老大要补补肾了。”
“你俩一边玩去!看人家彪子多稳重!”
周德彪把最后一口豆腐咽下去:“老大累坏了吧,我扶你上床。”
“你们咋就那么肤浅呢?告诉你们,除了咱们教主,其他的都是浮云!”
“老大这句话好有禅意!”
“老大这句话好大马屁!”
国子监主薄周邦彦新写了一首词,准备晚上的时候去潮韵阁读给李师师听。
见监丞刘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
“刘监丞,你怎么了?”
“啊!禀主薄大人,我才得了一阙词,忘了后两句是什么了。”
自己做的词也能忘了?喝花酒喝多了吧!
“你说来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补齐。”
于是刘邠就把那首秋思说了,只是最后两句给忘了。
“哎呀!妙啊!”
周邦彦听完前面这三句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思索着该怎么接后两句。
连自己新作的词都抛到脑后去了。
于是国子监的学子们就看到主薄和监丞在那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得了癔症。
入夜时分,周邦彦坐着轿子来到了潮韵阁。
他是这里的常客,根本不用通报。
一进门就对李师师说:“师师姑娘,我这里新得了半阙词,不知该怎么续写了,你帮我想想。”
李师师才情俱佳,经常和周邦彦诗词往来,一起探讨怎样才能把词写好。
如今听他说得了新词,示意他说出来听听。
于是周邦彦就把那三句词说了。
李师师听了贝齿轻咬朱唇,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两句可好?”
“哎呀!简直绝了!”
周邦彦一拍大腿:“师师姑娘,我服了!你的才在我之上!”
李师师问道:“这上半阙词真是周大人自己想出来的?”
“啊!师师姑娘这都能看得出来?不是我,是我们国子监的刘邠,这小子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能写出如此好词!”
李师师快被气笑了,指着墙上的一幅画道:“周大人何不看看这幅画。”
周邦彦这才注意到墙上新挂了一副画作,画的是山居秋思图。
再一看画旁边的题词,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师师姑娘,原来,原来你才是正主,词作的真正作者。”
“还有这幅画!也是你画的?真好!不是一般的好!”
李师师真想拿锤子敲敲周邦彦的脑袋。
“周大人!你难道没有看到词的落款?”
“啊!疏忽了!疏忽了!”
周邦彦凑到画的跟前仔细一瞧:“月下寻花主人?难道是师师姑娘新取的雅号?”
李师师真的生气了。
“周大人请回吧!我倦了!”
说着就把周邦彦往外推。
周邦彦不明就里,不明白李师师怎就生气了。
可自己才来又不想走,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就见小怜疾步跑来。
“姑娘!周大人!快躲起来!赵大人来了!”
“啊!”
周邦彦知道这个赵大人就是当今天子赵佶,吓得赶紧就往外面走。
却见前面月亮门处灯笼透亮,一个小黄门在前面引路,后面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不是徽宗圣上又是哪个?
李师师一拉周邦彦的衣袖,往二楼上一指,示意周邦彦躲到上面去。
周邦彦别无他法,只好轻手轻脚的上了楼,躲在了床底下。
徽宗皇帝赵佶近来颇不如意,与金国商谈联合灭辽之事备受争议。
蔡京、童贯都赞成此议,认为辽国是心腹大患,若不灭掉必遭反噬。
而以宗泽、七王爷为首的一派则极力反对,说辽国如今式微,已经构不成太大威胁。倒是金国,现在已经壮大起来,若是与之联合,恐怕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必受其害!
赵佶一心喜欢诗画书法,对这些国家大事向来不爽。
朝廷养了这么多朝臣和军队是干嘛的?咋还啥事都来问我?
终于捱到晚上,这才偷偷出来放松一下。
他对李师师很是疼爱,自从今年春天来过一次就迷上了这个色艺双绝的美人儿。
隔三差五的就偷摸来过夜,和李师师在一起,可以探讨书法绘画,精神放松,乐趣无穷。
进了听澜小筑,李师师早已在门外跪倒迎接圣驾。
赵佶连忙上前搀扶起来,再次嘱咐李师师不用如此多礼,两个人即是朋友,又是夫妻,这样才有乐趣。
李师师揣着小心把赵佶请进屋里,亲自给他沏茶。
赵佶把拿来的贡品脐橙递给李师师,然后坐在圈椅上终于放松了下来,把二郎腿一翘,就想着调戏李师师几句。
突然他看到了迎面墙上的那幅《天净沙、秋思》。
慢慢的他放下了二郎腿,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过去。
看这幅画的运笔,着色,浓淡,布局以及留白。
再品那首词的意境,韵味,沧桑和空灵。
“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徽宗赵佶一字一顿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