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位于赣地余江县上清镇。
因东汉年间,正一道创始人张道陵天师于此地炼丹,丹成而龙虎现,得名龙虎山,至此,也就成了道教祖庭,天师府也就坐落于此,历经近两千年不倒。
成了中华异人圈中的玄门魁首。
而作为张道陵天师飞升之前留下的直系血脉,天师张家本家也因此受益,世代享受赣地百姓香火供奉。
在这近两千年的历史中,虽在历朝历代中几经风雨,但也算是安然无恙延续到了今日,天师张家本家也在这悠长历史中成了赣地良田无数,横跨赣地八县,放至全国都是大地主阶级的大地主。
再加上有作为里子的天师府护着,天师张家可以说是过得风生水起,在赣地这一亩三分地上,就是真正的土皇帝,军阀都得给天师张家几分薄面。
因为人家真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招引天雷。
但这年头总有不信邪的,尤其是在当下这个世道,国家积贫积弱,民不聊生,亡国灭种近在眼前,有太多的有志之士想要救国图强,在这样的大势面前,纵使你天师府个个都会五雷正法,也得避其锋芒,顺其自然。
特别是在今年,民国二十二年,距离龙虎山不远处的贵南县,在打破国府第四次围剿之际,也顺势成立了苏区,与龙虎山所在的余江县苏区连成了一片。
对于本就是大地主,封建桥头堡的天师张家,天师府而言,那就是在自己咽喉处顶着一把刀。
对于里子的天师府而言,这一切都是世道大势,他们不会过多抵抗,顺势而为。
但对于吃着张道陵天师香火繁衍至今,已是枝繁叶茂,扎根近两千年的天师张家而言,他们不是没见过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
历经多朝,历代天师有被封赏的,也有被贬斥的,关进监牢的,流放的,可再怎么样都没有动摇过天师府和天师张家的根本,唯独这一次不同。
这次真要让这些居于赣地的泥腿子搞成了,那天师张家千百年的殊荣,不坏金身就真破了,赣地老百姓也不会再敬他们天师张家如敬神了。
所以天师张家很清楚,这一次,他们跟这些盘踞在赣地的泥腿子之间没得谈,二者之间只能存一个。
这种想法自然也就影响到了作为里子的天师府,毕竟异人嘛,虽不以血脉为链接,且很大一部分就出自于那些权贵看不起的泥腿子,贩夫走卒,叫花子身上。
可这么多年来的思想,也让天师府的一部分人觉得,若我不显现出异人手段,世人又怎知我修行有成,当被敬重?
这样一来,天师张家的想法也就得到了作为里子的天师府一部分呼应,也就有了如今天师府在天师闭关不闻不问之下分出来的两派。
而关于天师张家与天师府之间的关系,也是王一离京之后,来到赣地从当地这些农民老这里得知的。
自答应了龙虎山天师府派出的正一代表邀请,登门龙虎山后,王一离开京城就直接消失在一众有心人的眼中。
以他如今的手段,如果他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哪,普天之下,能找到自己的人不超过五指。
就像他现在,就在这赣地贵溪县内,帮着当地一位农民老干农活,也在听着他说关于龙虎山天师府与天师张家之间的故事。
“要说这龙虎山上的道爷都是俗人,庸人,坏人,老头子我是不信的,小的时候这里闹过病灾,我是见过那天师府的天师弟子下山治病救人哩,闹旱情的时候,也见过人家天师摆坛做法,呼风唤雨的。
这山上的道爷,我们是敬的,可那靠着龙虎山天师府的张家人嘛,啧啧啧”
老农坐在土堆边,看着王一犁地,脸不红气不喘,也在那喝着破瓷碗里的清水,摇摇头。
“那老人家,你们也知道这龙虎山天师府上有能人,那会还敢跟着闹,还敢去张家府上找他们算账?”
“你这后生话说的在理,我们哪有那胆子啊,人家张天师是真会五雷正法,金甲力士,可架不住那会领头的能说会道啊。他说了,人家张天师要这么本领高强,也没见他出来平定乱世啊,他张家的田旱涝时节,不也跟其他地方的田一样,该旱的旱,该涝的涝,有啥不一样。
再说了,难道你们就甘心看别的地方分田分地,你们一辈子都得给张家种田,让人张家踩着你们,踩着你们子子孙孙,永生永世翻不了身,你们是妖孽还是恶鬼,当得这般待遇?就算他天师府有神功又如何,咱也有洋枪火炮,就是真有五雷正法,那也是先劈在我邵某人头上,轮不到你们,就问你们,想不想分田分地!”
听着老这般说法,已经帮其干完农活的王一也是笑着摇头。
这确实是这些先烈会说的话,会做的事,五雷正法再好再强,以天师一人之能又能用得了几次,又怎敢用在百姓身上,而且洋枪火炮的威力也不比你五雷正法小到哪去。
穿着无袖麻布做的白色大褂,王一也坐在老旁边,接过其递过来的水,再问道。
“那当时你们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做,这事既然有人牵头,我们自然就闹腾了,后生啊,你是不知道这天师府在龙虎山受香火供奉,张家供养,自然是不愁吃穿,我们这些给张家耕田的就不一样了,倒三七你知道吧,一年下来的收成,我们这些佃户只有三成,七成都是这些老爷的,而且就这三成,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哩!
不过我们也晓得轻重,领头的也知道该哪走,我们那时候没奔上龙虎山,只是冲进了张家大府,府院呢是人走屋空,许是张家大府那些张家人也晓得了我们的动静,连细软都没收集就往山上天师府躲呢。”
“这不正遂了你们的心?”
“你这后生说的在理,那会我们还真觉得,这天师本家跟山上的天师府还真是不一样,反正那山上的道爷可不会像这些本家那么软骨头。而且我们那会还在这天师本家的府院地窖里找到了很多瓶瓶罐罐,大小得有好几百个,上面还贴着符。有眼尖的认出来,说这些都是历代天师降妖除魔后封妖的法坛,可把我们吓了一跳,不过后生,你猜后来我们怎么处理这些法坛?”
说到当年自己亲自参与过的盛事时,老脸上也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想看看王一的表情。
可王一现在也算是圈里人,自然明白这些封妖法坛是个什么路数。
活几百年,千年的大妖是有,但那些要么是仙家精灵,要么是妖孽,有实体的,而且那体型,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中原腹地,而且屈指可数,想藏也藏不住。
而没有实体,想要依靠一身长存于世,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这些年,王一也就在海外见到两个,而且状态基本上已经跌到自己都能与其交手的程度了。
所以纵然这些封妖法坛里确实装着历代天师降妖除魔的战利品,几百年,千年时光过去,也早就是空罐子一个了,充其量就是吹点阴风,或者让几个身子弱的生场病就没了。
“砸了?”
“还真让你这后生说对了,就是砸了,那一晚上响的啊,更过年放炮似的,而且砸了之后过了好几天,也没见谁出了事,那个晚上啊,我们可开心了。”
“那后来呢?你们就这么打道回府了?”
“我们倒是想,领头的可没打算放过这张家人,硬是带人上了龙虎山,冲了天师府,与那天师当面对峙,后来啊,就是天师也得认下自己那些本家人造的孽,交出了那批上山避祸的天师嫡传,好家伙,一个个的,山上那些道爷的手段心性都没学到,全成了软骨头,见了我们就要下跪。
他们这般不争气,我们也不跟他们客气,天师府的道爷和天师我们敬,这些张家人我们也不饶,一个个都被我们绑了下山,后生,你是不知道啊,那场面,比年节庙会都热闹,我们分了田,有了地,才知道,原来没了张天师,我们一样能过好日子,就是这好日子啊还没过够就”
老话没说完,但王一也晓得后面是什么。
无非就是民国十六年四月十二日开始发生的事,光头开始在各地大肆清洗,作为老区,赣地这边自然也不能幸免。
一通背刺和反动搞下来,先烈们好不容易搞出来的大好局面又变得一团糟,天师张家本家作为受害者,自然也就因祸得福,被光头抬了一手,府院收回了,只是历代天师与张家本家在赣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却因此有了裂缝。
赣地老百姓依然尊敬龙虎山上天师府这些深山修行,闲暇无事下来做做善事的道爷,可对着天师张家,他们也明白这些不过是些依靠天师府道爷狐假虎威的货色。
而且赣地作为老区,作为根据地,到现在还坚挺着,他们也不怕张家本家这些人来找他们算账,就是这日子,确实因为这几年的围剿变得难过,光头的围剿,可不只是单纯对付先烈们那么简单。
连赣地这些老百姓,都是光头要围剿的目标。
石要过火,刀要过血,人要换种这十二字可是光头亲自提出,并下达给手下的,还很贴心给这些手下写说明书呢。
“所以老人家,您觉得当年您们做的事,到底是对是错?”
“那自然是对的!不然我干嘛跟你这后生说那么多,老头子可是很自豪自己当年也干了这些事呢。我们这些泥腿子,佃户世世代代在给张家人当牛做马,这么久了,就只有他们跟我们说,我们才是土地的主人,是我们供着张家人世代荣华富贵,不是我们给张家人磕头,得张家人给我们磕头。
也不怕跟你这后生说,我家五个小子,四个都去参了军,还剩下个小的,等他再长大些,我也让他跟他四个哥哥一样去参军,把那些白皮子都给打回去!”
听到王一这好似质疑的话语,老也是吹胡子瞪眼,在那说着,倒是让王一一阵赔笑,但赔笑过后。
王一也将自己放在土堆上的衣服拿起,顺带拿上几块饼,却又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就要放上去。
“后生,你这是作甚?你替我老头子我犁地,我供你一顿吃喝,你再放上这东西,就贵重了。而且你这后生,是要上龙虎山吧?”
“大爷,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后生,犁地这种气力活,就是一个懂农活的好汉子来弄,这一趟下来衣服也得湿了,你这不红不喘的,还能跟我唠嗑,怕是跟龙虎山上的道爷一样,是个能人。而且你跟我打听的都是龙虎山和张家人的事,老头子没读过书,可老头子人不傻。怎么?有事要找龙虎山的道爷?”
“是啊,这龙虎山的道爷,跟天师府挂着的张家人,刚好是我这次来您这的原因,没成想让我问到了正主,大爷您当年还干过这么风光的事,我也算是问对人了,这也算是问路费吧。”
“多了,找不开。”
“留着吧,说不得以后救急有用呢。而且大爷您说的这些往事啊,真对我有用,这一元钱,得收。”
“那后生,您这是上龙虎山寻仇?”
“不算,就是知道了该怎么跟张天师聊聊,说起来,这应该是我第二次见这位张天师了,大爷,我走啦,您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王一也收拾了下衣服,离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子,而当王一换了身行头,从这个村子离开,踏入龙虎山所在的上清镇时,也就自然而然暴露在天师府的耳目之下,第一时间就将王一出现在自己地头的消息报给了龙虎山的天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