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剑山主峰,山主大殿的房间内
此时濮阳文颐脸色深沉,双手交叉撑住下巴,正襟危坐,一言不发。就在刚刚,他知晓了一个惊天的消息,直到现在还深陷震撼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他原本以为陈惊鸿遇到的,不过是某个老朋友,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芥弥。
他和芥弥相识多年,或者说当年修仙界何人不知她的名讳?当年濮阳文颐第一次见到她时,不过是当时掌剑山山主的剑侍罢了。
原本见到芥弥,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毕竟芥弥当年随主失踪,百年内了无音讯。这件事当年在整个修仙界传得沸沸扬扬,濮阳文颐也有所关注,甚至还亲自寻找过他们,不过最终无功而返。
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从芥弥口中他知道了一个消息:莫凡去世了。
短短五个字,宛如五道霹雳一般,击在濮阳文颐的心头。当时他便愣在了原地,一时间难以接受,甚至于剑心都开始动摇了。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芥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等待着。
“芥弥……莫凡他……她知道吗?”
“不知道。我这趟出来,便是去找她?”
“这样啊……唉!”
“人世无常啊。文颐,我知道莫凡和你知交莫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我知道的。真应那句话呀,‘人世无常’啊!”
此刻两人都沉默不语。一句“人世无常”,显然不足以概括此刻他们内心的悲怆。濮阳文颐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回忆起了很多人。
或许自己该找个时间,去和老朋友们聚一聚?
这样想着,他长叹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话说你为什么会在泗水城?不直接去九天宫吗?”
“嗯……其中原因比较复杂。简单点来说,莫凡有个养子继承了他的衣钵,我正一边带着他历练,一边前往九天宫。”
“养子?她知道吗?”濮阳文颐眉头一挑,忍不住八卦一下。
“不知道,所以才让他先去历练,至少要有直面她的资本才行。”
濮阳文颐满是不信地说:“直面她……芥弥……,这你可就有点为难我这侄儿了。”
“侄儿?开什么玩笑。要论辈分莫凡绝对比你大,叫弟!你还想占我便宜是不?”
“不敢不敢。你那么器重他,想来天赋不一般吧?不知我的这个小侄儿叫什么?多大了?什么修为?”
芥弥看着他,表情相当微妙,白眼忍不住上翻,嘴角不住地抽搐。濮阳文颐在说这话时,故意向着陈惊鸿的位置上瞥了一眼,显然是想炫耀什么。
“哼哼,让你失望了。他叫莫秦萧,今年十九整,只有筑基。”
“只有筑基没关系啊,虽然比我家惊鸿差点,我家惊鸿啊……等等,你说什么?只有筑基?”
“嗯哼。”
“难道他修了什么破境重修的功法?或者他是什么偏修门路?”
“没有。他修的是太始化一诀,是剑修。”
“太始化一诀?!还是个剑修?这倒是我搞不懂了。芥弥,他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特殊体质吗?”濮阳文颐感觉有一口血涌上心头,一时竟然有些气血不顺。
他修的可是太始化一诀!而且还是个剑修!他到底要怎么修炼,才能只有筑基呢?
“别瞎猜了,我家秦萧只是单纯的天赋差、资质差,没什么特殊体质。他只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是什么?”
“他是除了莫凡外,第二个可以修炼自由无我的人。”
濮阳文颐倒吸一口凉气,又一次被震撼了。今天已经是他第三次如此惊讶了。
“自由无我?居然还有第二个人能修炼?”
“是啊,所以你也别吹嘘你家的惊鸿了。虽说现在比我家秦萧强一点,但以后可难说了。”
芥弥看着濮阳文颐闭不上的嘴巴,心理得意极了。拇指食指聚拢,做出一个“一点点”的手势,语气相当得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九天宫那个小怪物外,惊鸿居然又遇到对手了。”
“哦?小怪物?你说的是何慕瑶?”
“你也认识?”
“嗯,前段时间在泗阳的青石城遇到过,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确实很有意思,来我掌剑山讨教,居然敢直接在剑冢前摆了个擂台,扬言要挑战掌剑山所有适龄弟子。最后和攻擂弟子们打了七天七夜,全胜。”
“有这种事?真是个无法无天的魔头。你没有让你家惊鸿去试试吗?”
“惊鸿当时不在,外出寻剑去了。不过就算惊鸿上了,多半也不是她的对手。真不知道澹台且歌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怪胎的。”
“那可真是有意思。说不定小歌也挺头疼的呢。”
两人就这么聊着。芥弥避世多年,所以很多事都是濮阳文颐讲给她听的。短短百年,这个修仙界可以说有很大的变化,也可以说没变。
没变的还是那一批实力顶尖的修士们。在这一批人眼中,百年时间不过白驹过隙,没什么大变化,。而变了的,则是那些普通的修士,以及他们所处的世界。百年时间,有宗门没落,就又有宗门崛起;有家族隐退,就有新的显赫起来;有人死去,就会有其他人顶替……
更替很快。
……
“话说回来,陈惊鸿那丫头,学的是剑皇心经?你找到了继承的人了?”
“嗯。惊鸿是我一次在外出行时发现的,当时她不过三四岁,手持一根木棍就能击退数个壮汉,天赋当真是惊世骇俗。她是个孤儿,又记不得父母是谁,我便把她接回来了。”
“又是一个孤儿?为什么感觉这几年孤儿特别多呢?秦萧也是,几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芥弥姐不知道吗?”这倒是让濮阳文颐相当诧异,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意念一动就可知晓天下之事,芥弥没理由会不知道。
“当时我应该在避世中,住在高天域。为了防止被人找到,一般不去探知世事。当时住的地方也比较偏僻。”
“原来如此。唉,一言难尽。大约在一百多年前,一些被镇压在坠仙峡的老怪物们,趁着封印松动的机会跑了。其中一部分逃到森罗域躲了起来,至今下落不明。另一部分则跑到九州,还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其中以三垢鬼仙、朱厌、颙、四兵奴六人为主,他们通力合作,招揽部下,很快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之后他们自越、梁二州一路东征,使得大半个九州陷入战火之中。世称‘六煞之乱’”
“六煞之乱?怎么回事?你们不管的吗?掌剑山、山水书院、九天宫三宗都在九州,难道就没有仙人出手吗?”
言至于此,就连芥弥也不免有了些恼火。明明九州境内有三宗镇守,还有近十名仙人守护,怎么还会落得个如此惨烈的状况?
面对她的质问,濮阳文颐面露难色,微微摇头,说道:“天有变故。不可言、不可说。”
此话一出,两人缄口不言。濮阳文颐明显是知道真相的,但看他的样子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说不出来。芥弥则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心中也是思绪万千。
她原先以为百年前九州仙人不出或许又是因为什么独善其身,或者漠视人间。如果是这样她免不了要去找他们好好“讨教一番”。
但她万万没想到居然和“天”有关。涉及到“天”,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也不是芥弥能轻易插手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天”是哪个天。
思索良久,芥弥才接着问道:“接着说,之后呢?怎么解决的?”
“变故没有持续多久。大约几年以后,多数仙人也脱身了。但当时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豫、梁、越三州几乎全境沦陷。荆州因为有掌剑山在,他们久攻不下,只得围而不攻,妄图困死我们。于是圣堂、三宗联合大乾朝廷,自徐、扬、京、荆四州起兵反攻,进行围剿。最终驱至越州,一举围歼。”
“三垢鬼仙分别被镇压,朱厌则被当场诛杀,颙下落不明,四兵奴被逼兵解。其下势力覆灭。”
“按照大乾的历法,六煞之乱发生在永安四十三年的时候。一直到建武十年,才算初步平定。话虽如此,即使圣堂、三宗以及朝廷之后一直在致力于清缴邪徒,可直到靖安初年,才算清缴干净。在此之前的嘉禾、天禄两朝,虽然九州一直在修养,但是不是就会有邪徒窜出来。”
“九州一直不算太平,又在永安、建武的时候拼掉了近两代人,所以动乱经常有,地方上常有人背井离乡。惊鸿的父母就是死在一场邪徒的暴乱之中,想来我那小侄儿的父母也是这个原因,才会远遁徐州吧。”
理清了来龙去脉,芥弥终于明白了这几年里九州发生的大事。将前因后果链接起来,很多事情也都说得通了。
怪不得近几十年里孤儿弃子数量激增;怪不得当年住在青叶城时能看见不少外地人逃难于此;怪不得一路走来遇到的修士质量参差不……
这下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可惜的事,当时她随莫凡避世,几人躲到了远离人烟的高天域,所以对此才一无所知。否则如果她们能参与的话,应该有能力力挽狂澜的。
恰好一直到战事堪堪平息,也就是天禄朝的时候,她们才随着莫凡回到九州,并在徐州定居。再之后,便是捡到了被遗弃在小宅门口的莫秦萧。
“大致情况我已经知晓了。等手上的事做完,我会去调查一下这事儿的。”
“那就有劳了。”
“无妨。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回去晚了秦萧会担心的。”
“呵呵,那就拜托你多多照拂一下惊鸿了。那孩子单纯了些,我担心她被人诓骗,还请芥弥代为转告了。顺便也催促她取剑后就早些回来吧。”
“知道了。对了,我的事暂时还不要和她说。你立个誓言,将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知道了吗?”
“放心,文颐知道该怎么做。”
“嗯。”
结束了通话,濮阳文颐松了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即使如今他已经成就了剑仙之境,但面对芥弥时还是有不少压力的。
他对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道:“呵呵,还好面对的是芥弥,不是常思。不然……你说是吧,神庭?”
房间内没有其他人,却传来另一个声音。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一个充满英气的声音。
“常思啊……只是提到这个名字,我都会不住地颤抖呢!百年不见了,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样了,我有没有稍稍触碰到她的境界了呢?”
夹杂着兴奋与怀念,却又有些颤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神庭仅仅只是想到某人当年的风采,心中便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仰慕之情。
那是一座高峰,一座所有剑修都妄图超越,却只能瞻仰的高峰。就算是濮阳文颐,也只是堪堪触摸到:
沉默了一会儿,濮阳文颐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走出房间。云层激荡,剑气纵横,他的声音在掌剑山高空响起,响如惊雷,神圣庄严。掌剑山上下,无论弟子长老,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抚剑静听。
“传山主令!凡金丹之上弟子,即日起开启剑阶试炼。登阶大于四百五者,入剑冢!入剑冢三年者,可拜入四峰!”
“谨遵山主之令!”
弟子们欢呼雀跃,无不赞美山主的慷慨大方与深明大义。长老们颇有微词,但此事利好,功在弟子,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困惑为何山主会突然做出如此决定。
濮阳文颐重新回到房间内,静坐不语。他有预感,未来剑道问鼎之争,恐怕要在莫秦萧和陈惊鸿之间,分出个高低了。
为此,他要给惊鸿做一些准备。
磨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