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以称作是正义吗?
不平事已经发生,即便“拔刀相助”,这正义还有“正”可言吗?
正者,公正也。迟来的正义,还有公正吗……
这真的是正义吗?还是补偿呢……
咱……现在做的,又是什么事呢?对于他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短短七个字,宛如七把利刃一般贯穿了小白的心。面对南合序的质问,或者说责备,小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回答。
如果自己再谨慎些,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楼下的异动了呢?
如果自己再果断些,是不是就能早点从梦境中脱身了呢?
如果自己再坚强些,是不是就不会晕过去了呢?
如果自己……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整个前堂。小白下意识地捂着微微肿胀的脸颊,缓缓抬起头,看到一双担忧的眼睛。
“芥弥姐姐……”
“没有如果!小白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快点救人!起码现在还有的救,再晚点就难说了。”
“救人……对!先救人!”
小白被一语惊醒,昏暗的双眼之中透露出一丝清明。虽说内心迷茫尚未完全驱散,但总算是恢复些了理智。芥弥给了她救命的丹药,看着她手忙脚乱的背影,沉默不语,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认知障……又是认知障!第二个了!
按理来说,修士若修炼有成,大多寿即百千,谁没有一个良好的心理素质呢?要不然根本熬不过那么多年岁。那认知障说起来可怕,但放眼整个修仙界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心智稍微成熟一些,信念稍微坚定一些基本都能克服。
可短短一天之内,接连两人都出现了认知障,这概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芥弥不得不重视起来。
如果说莫秦萧有此一劫,那还在芥弥的预料之中。
毕竟他不谙世事,久居樊笼,内心又相当单纯,隐约还能感觉出有一丝迷茫之感。在见过现实后肯定多少会有一点的迷茫感,所以芥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小白居然也会出现认知障。
按理来说小白孤身生活了那么多年,又是天生地养的宠儿,内心通透,天资聪慧,而且性格还要比莫秦萧开朗多了。虽说单纯了一点,但凭她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被南合序的一句话所动摇呢?又怎么可能会轻易陷入如此严重的自我怀疑中呢?
况且在此之前,无论是石家还是幻音坊,说到底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迟到的正义”,小白和秦萧对此都没有那么剧烈的反应,怎么到了这裴城里就变成这样了呢?
看来这裴城里,有大问题啊……
小白将三人送回后厨,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后,魂不守舍地来到了芥弥身边。看着她那茫然若失的表情,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芥弥感到一阵心疼。
“芥弥姐姐,咱……“
“嘘,别说话。”
芥弥没有第一时间去安慰小白,趁她不备一指点在眉心,封住了她的神识和魂魄。魂魄被封,小白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神识被封又让她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留给芥弥的是一个诧异而又费解的眼神。
“抱歉了小白。”
芥弥搂住小白的腰肢将她抱起,带回房间安置在莫秦萧身边。取出两根长约四寸、细若发丝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对准两人额头扎了进去。
银针深入三寸有余,芥弥微微转动几圈,再搅动几下,迅速拔了出来。拔出后的银针没有被血染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还有几缕浊气围绕着上下绕环。
看着银针变成这个样子,芥弥已是心中有数。取出两个玉瓶,在将上面的浊气收入瓶中后,她便准备外出一趟。
在离开房间之际,她回头看向气息逐渐平稳并相拥入眠的二人,情不自禁地露出无奈的微笑。
轻轻一跺脚,身下影子难以察觉地颤动了几下,几道黑影跑出,隐藏在房间的阴暗处,留下一双双枣核大小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房间内外各个方向。
“我出去一趟,秦萧和小白就拜托你们了。”
“啾!”
“任何想要接近这个房间的人,只要抱有一丝敌意,都准你们任意处置!”
“啾啾,啾!”
“傀琦、寒哀,准许你们两个解放全部力量,在客栈十丈范围内巡查。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可就地诛杀。”
“是!”
一声应和,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从房间内飞出,隐匿了身形,各自寻了一个方向巡视起来。
“千乘、霓纱,你们俩个分头行动。千乘去高天域找些蒙木花回来,霓纱去森罗南域的符禺山,取些婴舌果回来。日出之时我要见到这两样东西,有没有问题?”
“明白了。”又是两道流光从芥弥身后爆射而出,朝着西方疾驰而去,眨眼间便已到了千里之外。
大门关闭,数道光芒从门上闪过,很快又归于平静。芥弥的脸色也逐渐收敛起来,变得冷漠而平淡。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刻的她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惊世的怒火。
轻轻踏出一步,周围景色飞逝,落脚的瞬间便出现在裴城郊外。
天色昏暗,日巡偏西,群鸟归林,百兽回山。入眼之处,破瓦古刹,青苔乌鸦。林中寂静,风动婆娑,晃人心神。
昏黄的光线自西方透射而来,在地上投影出狰狞的躯体,血红的余晖映射着张牙舞爪的枝干,构建出一只只扭曲的鬼手伸向过往的行人。唯有一旁聒噪的黑鸦不厌其烦地为这些真实的光影再增添几分惶恐。
在那密密麻麻的遮掩中,似乎还有几双幽绿的瞳子在摇曳,只是被它们盯上而言,就已经被无与伦比的贪婪凌辱了。
芥弥看着眼前破败的古刹:断垣残壁,蛛网密布,门口香炉也早已锈蚀不堪,留有半炉雨水滋养着蚊虫。可就是怎么一个看起来荒废多年的古刹,居然还有人在这里居住。
“……众生苦楚,彼岸寻解,抠除俗体,净素反身。三垢八苦,无伤无辜,伴置固本,落入凡尘。秉嗔持痴,自在修生……”
芥弥没有刻意隐藏踪迹,脚步声很是明显。听见了身后的响动,正在吟诵经文的白衣居士回头看向逐渐走近的人。或许是久久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了,居士愣了好一会儿,直直地盯着芥弥,一直没有开口。
芥弥直接越过白衣居士,走到古刹中央,看着眼前这尊破败不堪的佛像,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念的是什么经?”
“嗔王救世经。”
“哦。”
谈话间,芥弥已经走到了佛像背面。与正对大门的慈眉善目不同,背面的佛像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庄重模样。显然造佛像的人有些偏心,正面不过是在石块上粗浅地雕刻了一下,这反面却是精细地雕琢了一番,还特地镀上了金身。
这威严佛像不可不谓巧夺天工,看久了居然有些感同身受,内心似乎也被勾起了怒火。
绕着庙内走了一圈,芥弥再次走到白衣居士面前。看着眼前这人谦卑有礼、和蔼可亲的样子,芥弥长叹一声:“唉……信什么不好,偏偏信他。”
“道友是什……”
明白了芥弥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居士的神情变得有些不爽。
你说他可以,但你不能侮辱他的信仰。
只是当他刚想驳斥几句,话还没有说完,便“噗嗤”一声倒在地上。湿冷的青砖垫在他的身下,眼睛却只能看到一双绣花高跟鞋与半截石像。他失去了双脚,没有痛觉,不是被砍断的。他就是失去了双脚,并自上而下地在消散。
居士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掌击碎了石像,从胸口位置掏出一颗跳动着的血肉混合物。作为石像的填充物,显然过于柔软了,只要用力挤压,鲜红的液体就会迸发而出,溅满整座庙堂。
芥弥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居士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听着鞋跟与青砖碰撞发出的“哒哒”声,他逐渐消失在这个世界,没有一丝痕迹遗留,一如他从未来过一般,除了那句遗言在轻轻回荡。
“我主……”
或许再过十几年,当有人来到这座古刹,看到半截佛像与一个深陷的青砖块时,会遐想一下过去有位居士在这里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吧……
芥弥缓缓走出古刹,血液也滴了一路。滴落的血线吸引了过往的野兽,紧跟在身后吮吸着这红色的甘泉。她手中握着一颗心脏,一颗石像的心脏。没有寻常的血腥味,它有的是宛如柴火被焚烧后发出的焦灼味道。
不算好闻,但也不差。
“嗔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随着话语的结束,那颗心脏也失去了最后的动力,在芥弥手中沉寂下来,也不再有血液滴落。和苦苦守护它数十年的白衣居士一样,它也化作一阵青烟,消散在风中。
它隐藏在城外古刹里,一边往城里散播少量嗔气使得感染的人易怒暴躁,另一边又吸收他们二次产生的嗔气。长此以往,等到它吸收了足够多的嗔气,便能返还给它的主人嗔仙。
值得一提的是,芥弥在发现它的同时也顺手找到了那隐藏起来的输送通道,顺藤摸瓜给嗔仙信徒们送去了一份“大礼”。
这十几年的处心积虑,一朝破灭。
只是这嗔气层次太低,最多只能对普通人产生些许影响,要收集到支持嗔仙所需要的量,并且可以远程传输,还不可以考虑损耗,一城的人还是远远不够的。想来为了扩大嗔气的影响,以便产生更多嗔气,他们必然安排了一个引子——一个能勾起全城人怒火的引子。
恰巧的是,裴城里还真有一个。
随着诡异心脏的消失,原本储藏在瓶中的两股浊气也逐渐淡化,最终化作拇指粗细的一缕白烟消失不见。同样的,远处开始点起灯火的城中,在灯光的照射下到处都能看到一缕缕青烟升起,最大的一缕竟有足足一尺宽,升腾了近三丈高才依稀消散。
虽说是青烟,却有些微微泛红。就是不知这是因为余晖的晕染,还是它本身如此呢?
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象征了两股不同的力量。恐怕从莫秦萧和小白身上抽取的浊气并非来自嗔仙。不过幸好,这两股气都依存于那颗心脏,只要它没了,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嗔仙插足,杀之。”
看着远处的升腾的青烟,芥弥点了点头。随手接过一片落叶,在上面写上一段话,交由在一旁等候的纸鹤,给正在追杀贪仙教徒的紫鸿送去。
纸鹤扑腾两下翅膀,化作一道流光破开了空间,向着南方飞去。掐指算一算,大概明天日升之时,紫鸿应该就能收到信件了。
“唉……九天宫还没到,怎么就和三垢鬼仙扯上关系了。一个也就算了,怎么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呢?和他爹一样,走到哪哪出事……”
想到这儿,芥弥忍不住吐槽两声,撑额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但抱怨归抱怨,正事还是不能耽搁的。先前她安排去寻找的草药都有一个共同点——解惑,服用以后可以保持内心清明。三垢鬼仙的能力大多是影响神志的,有了它们的帮助,短时间他们俩应该不会受到影响了。
只是这两味草药还只是辅药,而最重要主药已经有人去取了。其实一开始芥弥本打算亲自去一趟的,只是准备出发时正巧收到了一点消息,让她得以继续守在秦萧两人身边。
照理来说有人帮忙是件好事,但芥弥此时的脸色可称不上好看,甚至有一点……祈祷的意味。一想到那个人亲自动手,芥弥就不得不为被取药的种族默哀。
只能希望他们识趣一点,不然后果……
处理好了嗔仙在城外埋下的钉子,芥弥再次一步踏出。只是她好像被什么吸引了,中途略微调整了方向。待脚步落下,她没有出现在客房门口,而是落在了客栈前堂之中。
素缟横梁,白字糊窗,花圈迎客,纸钱漫天,敲锣打鼓,恸哭哀嚎……此时的前堂,居然在办葬礼!
周边的街坊躲在阁楼之上,悄悄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偷偷看向客栈大门外身着孝衣的人群;路过的行人只是匆匆瞥一眼带头跪地祭拜的人,便被吓得慌不择路。至于那群披麻戴孝的人,整整齐齐地跪倒在客栈门口,低头沉默不语。
芥弥出现在前堂中的一个角落,前堂里人来人往的,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也没有急于现身,就这么安静地看了起来,藏身的角落刚好能看到领头的人。
确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待到后面捧着灵位的人走进来,众人才知晓,这竟是南别谷和老板娘陈翠兰的葬礼!更让人震惊的是,这葬礼竟然是他一手操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