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淮外的虚空,被分割成了三个大的战场。
鲜花开遍,乱彩迷眼;猛焱燎原,山王咆哮。一捧白莲护体,万顷野火不扰;一根金棍定场,千朵芬芳不侵。武定山鏖战花满楼,不分伯仲。
雷光千道,电闪侘寂;金身不损,肉体繁增。煌煌紫蛇,诛魔祛煞;焦骨焚肉,血色不存。赵平凡力压丘驮尼,气息衰弱,愈战愈勇。
青纹伞盖,妙文罗音;邪阴玉润,毒雾森森。白衣邪祟识沧桑,狂傲乖张技诡恙。狂雨中,苦持坚,只因软脔入深险。染红尘反被沈天压制,束手束脚,一味防守。
“老花!你就不能压一压你的花吗!好烦啊!”一只虎爪燃烧着撕开面前的花圃,将其焚毁殆尽,露出武定山不满的脸。手中金棍反转,一击潜龙探海,重击在花满楼的护体白莲之上,泛起一阵涟漪。
“我也不想的啊!”一剑轻挑,以柔克刚,白莲黏住棍棒的一瞬间,花满楼挑棍制造间隙,旋身突进,荆棘缠剑,刺向他的面门。
“靠!好他妈烦!你还能干点啥!”棍尾回挑,烈火燃起。荆棘凋落,高温顺着剑身蔓延到掌心。金焱黏着在花满楼右手之上,丝丝青烟升腾,右臂在焦化与增生之间反复,短暂延迟了他后续的连招。
“好烫!好烫啊!老武你干嘛!好烫啊!你那金焱都灌入我经脉里了!”武定山本意是想借这金焱逼迫花满楼松手缴械,没想到他即使冒着右手重伤的风险,也不肯松手。即便花满楼疼得嗷嗷大叫,他的攻击也丝毫没有落下。
又是两对梅花绽放,一朵迷眼,一朵刺击,绕过了护体的金焱,在武定山身上勾勒出一点血花。灵力渗透进他的体内,有嫩芽从伤口中迸发,阻碍着他的动作。
“有了!”突然间,花满楼灵光一闪,神色激动地对着武定山喊到:“老武!你知不知道当年我在东海被海妖偷袭那件事!”嘴上激动喊着,手中的剑式越发刁钻,竹花显现,花开花落,迅速凋零。一击蕴含着生死枯荣之意,直戳胸膛。
再次对着直冲而来的人当头一棒,看着他冷漠地持剑抵挡,武定山不满地吼道:“你有个头!俺怎么知道!这几年在东海的又不是俺,是俺四师姐!”
东苍座下四弟子,房宿·日兔,衔月行,返虚境。这五十年奉命驻守东海海滨,镇守海妖。前些日子刚刚完成任务,即将由心宿·月狐有苏月魁去顶替她。
“那不重要!我的左肋曾经被拥剑蟹王击穿过!那里有伤!如果我没猜错,八上天奇书应该在心脏的位置,烧掉它!”
“你不早点说!”
一棍出,限剑行。武定山双手化虎爪,金焱缠绕,一手握剑格挡,一手热炎糊脸,晃住了花满楼的视野。趁着他撤步的瞬间,棍棒上浮雕流动,首尾相连,化作一个金箍,束住了他。
一对小手棍上伸出,在他身上反复摸索,听从花满楼的指挥,将身上的护体法宝全都卸了下来。
这一手,慕容筱打莫秦萧的时候也用过,就是和武定山学的。
“虎叔!摸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棍上传来,两只小手在花满楼肋下某个位置圈了个圈,兴奋地对着武定山喊到:“这里有伤口,一个碗大的坑!”
“懂了!老花忍着点!”
“下手轻点!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有说完,金焱构成的小虎爪就已经贯穿了他的左肋,留下五道抓痕,爪尖刺穿肌肤,将那碗大的伤口直接撕开,花满楼疼得惨叫一声,脸色刷得白了下来。
金色的火焰失去了威能与攻势,化作温暖的屏障,护住了体内脏器,形成一张薄膜,防止血液溅出。花满楼实力略高于武定山,已经开始尝试返虚,肉体化虚,愈合速度奇快。所以武定山要一边扯着伤口,一边维持禁锢,时间相当紧迫。
小手的主人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小女孩,与武定山心意相通,顺着伤口钻进了花满楼体内。火焰已经覆盖了他体内每一个角落,小女孩在指引下,顺利钻进了心脏之中,身化烈焰,将古朴的竹简烧得一干二净。
“啊啊啊!疼死咱了!老武,松开吧……”
竹简消失,花满楼不再抵抗,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惨叫一声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鼻口间流出的,是绚丽的金焰。
武定山松开了禁锢,同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早已力竭。小姑娘从花满楼伤口中飞出,小脸在武定山脸上靠了靠,飞回了棍棒之中。盘腿运气,缕缕芳香从他体内逼出,瘀血逼出,落在地上开出了朵朵鲜花。
武定山受的伤远比看起来的要重。
“你……你小子可以啊!那小姑娘什么来历?器灵?不像啊?”
“一个鬼婴。娘被炼成六劫鬼母,俺超度了她,这个孩子却留了下来,就这么养着了。等找个机会,去趟圣堂,送她往生吧。”
“圣堂?地府的门不是关了嘛?你怎么……哦,我忘了,以那位和九天宫的关系,留个门也不奇怪。”
“你想多了。俺西辰师叔说的,地府在逐渐稳定,有的门已经开了。”
“……好事。我师尊他们也知道了?”
“不是秘密。”
一边闲聊,两人一边疗伤,武定山掏出两颗赤红色的丹药,上面有青色纹路纵横,在反复确定花满楼已经无事后,分给了他。入口温和,随即有一股炽热且澎湃的生命力从内部涌现,短时间内就治好了两人的伤。
“丹药不错,哪来的?”
“南离师叔那换的,她独创,青脉复血丹,玄丹。”
“大手笔。”
“我不甘心啊!!”
一声暴呵,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操起武器,向着赵平凡和丘驮尼那里奔去。
雷兽显形,电光恢恢。一只巨大的紫豹口中叼着从丘驮尼身上扯下来的肉手,目光不善地盯着眼前一滩肉泥。
肉泥在不断蠕动,肌肤开裂,露出里面的污血与焦肉。反复翻腾之后,终于露出了丘驮尼那不甘心的脸。
他引以为傲的不坏肉身,尽数毁在了赵平凡的雷法之下;那蕴含无数孽障冤魂的刚骨,也被他的利剑剃去,只留下一滩烂肉,无力地匍匐在地上。
“师弟,如何了?”
花满楼一手持剑提防着丘驮尼,另一只手扶起了力竭坐在地上的赵平凡,往他口中塞了几颗丹药。武定山双手一合,一个火焰构成的牢笼彻底将脚下的碎肉收集,断了他逃离的可能。
“小事。”
吐出一口浊气,耳畔鬓角又白了几分,赵平凡看着被捕获的丘驮尼,又看向花满楼,“师兄,没事了?”
“八上天奇书已经被烧了。丘驮尼体内的呢?”
“在这。”说着一摊手,露出一根被雷光包裹的竹简,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灰烬。
丘驮尼的身体也随之一愣,原本还充满活力,四处蠕动的肉体开始分解碎裂,一滩一滩的肉泥穿过火焰牢笼,散发一阵又一阵的肉香,落在地上。最后,只留有一张富态的脸,喃喃自语。
“我……不甘……心。明明……还差……一……点……”
看着他的模样,武定山叹了一口气,掏出了笔和纸,“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别留遗憾了,俺会帮你记着的。”
不比纸厚多少的眼珠偏转,看到了昔日的敌人此刻流露出的慈悲。丘驮尼嘴巴张了张,戾气消散,只留下懊恼与不甘,开始诉说自己的往事。最后的神识被他用在了表述之上,即使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武定山还是听懂了,落笔记下。
“丘驮尼,散修,豫州人士,分神六层,卒时三千七百余岁。”
“天赋异禀,自命不凡,出猎寻山,误杀其父。入狱十年,知母病重,饿劳交加,疾病缠身,命不久矣。越狱割肉,续命三年。”
“不忍病扰,不碍儿行,母恳弑之。亲葬双亲,丘自剃度,改丘驮尼,行头陀道。修金刚肉身法三千载,割肉救灾七十载,自成分神。”
“六煞乱,遇贪仙,点心孽,知过往,禅心浊,入歧途,犯五逆,祸九州。贪仙诱之,修肉身法,肉身成佛,不染因果,不沾尘缘,直至臻化,自化轮回,救双亲于转轮。”
“信。屠戮七千四百余人,杀生入孽,破至五层。”
“应贪仙誓,护法开明。临淮一战,败于霆霄。”
“圣堂执法,九天宫武定山,亲书。”
“九月……廿……一……忌……”
神识已经消散,最后说出的是一个奇怪的时间。
丘驮尼死了,只留下一滩肉泥。脸上的表情很安详,他去得很平静。心里背负了近三千年的罪恶,终于能找人倾诉了。肉身消散,留下一捧尘埃。
收起纸笔,武定山追杀了丘驮尼快五年了,这下终于完成任务了,可他心中却不怎么高兴。
收敛了他留下的痕迹,在那堆灰烬之中,有两物在闪闪发光——一块材质很差的水玉,年代挺久的了,上面有“丘博闻”三个字。还有一卷诡异的功法,记录在人皮上的炼体功法。
唉!又是一个可怜人……
少时做错了事,修炼时没有得到正确的指引,还被人蛊惑犯下滔天罪过,最后又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誓言,死在了异地他乡……
丘驮尼的一生,真的挺悲剧的。
能说是全是丘驮尼的错吗?也不见得,武定山不能一言定性,这对他七十年来割肉救民的举措无疑是偏颇的,但他也不能忽略他杀人证道的行为。只能如实记录,让后人去评价了,也好留下个惊醒。
只能说,复杂,才是人的本性。
处理好一切,武定山再次提起金棒,奔向最后一个战场,与花满楼和赵平凡会合。
染红尘因为太平无祟一直在拿柳三做威胁,所以束手束脚的。太平无祟深谙人心之道,攻心为上,攻体为下。看出染红尘心有顾虑,就抓住这点扰乱了她的心绪。
“哈哈哈哈!染红尘,亏你还是青云门长老,堂堂分神强者,名镇青州的女修居然心甘情愿给一个黄口小儿当牛做马!说出去不要笑掉同辈大牙!”
“……”
“怎么了?说到你痛处了?想你当年英姿如何!多少青年才俊倾倒,可他们哪里知道当年求而不得的、高高在上的青簦仙子,如今竟是一京人的身后奴!”
“……”
青伞颤抖,经文流转。短暂的破绽,逃不过太平无祟的眼睛。缠绕阴湿的邪气的玉剑,朝着染红尘的玉颈砍去。
但染红尘也不是善茬,收伞横挡,拦住了这一剑。见偷袭失败,太平无祟迅速撤身远离她,继续着他的攻心战术。
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伞剑相接的一瞬间,一串符文悄悄地通过剑刃,爬到了沈天的躯体之上。
“哼哼!反应很快嘛!看来没少被人斩首啊。染红尘,是不是有不少人都惦记着你这颗大好头颅呢?”
“是啊,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青伞掩面,挡住了划破虚空的一剑,染红尘的盯着太平无祟,第一次做出了回应。这让太平无祟大喜过望。
不怕你回应多,就怕你没回应。只要敢回答,我就能从中挖出你的弱点。
“我倒希望我是。可惜你这大好头颅,终究还是留着吧。完整的半步返虚肉体,可比一个死人头值钱多了。”
“你知道嘛!沈天这躯体确实不错,可是和你的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的。男子腌臜,女子清秀,也只有想你这种排的上号的美女,才配得上我的支配。”
“那你还是想着吧。知道了你的手段,你觉得我会没有防备吗?”
“哈哈哈!染红尘 你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沈天是怎么被我操纵的!只要有那小小的一丝被吸入体内,无论有多强,我都能占据他的神魂,不过是我的皮囊罢了。”
“你知道吗……”
原来如此,他是这样操纵沈天的啊。
看着太平无祟越说越多,越说越兴奋,染红尘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太平无祟只是狡猾了些,但战斗经验还是远远不够的呀。
下一刻,她收伞静立,看着越发激动,不能自已的太平无祟,看着他越发狰狞的面目,她向着四周发出了信号。
雷电为柱,金焱为牢,百花束缚,青伞镇压。
没有一丝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丝毫察觉。金色的符文早就遍布了沈天的躯干,太平无祟失去了五感,也失去了对自身情绪的控制,完全没有发现早就将他包围起来的四人。待反应过来时,已经身处牢笼之中了。
太平无祟,伏诛。
这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一个活的十通宝,能从他嘴里挖出的情报可就太多了 。所以只能活捉,之后有的是办法让他说出来。
“你知道吗?我跟着他的理由很简单。”
离开虚空时,染红尘突然笑着对萎靡不振的太平无祟说道,一笑一动,尽是风情,“他的母亲,也姓染。”
“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使得冷静下来的太平无祟有些迟钝,面对染红尘的回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理解算了。”
就这样,虚空中的战斗以一死一俘为结局,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