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单之禅前辈、你在吗?”
房间内,莫秦萧盘膝冥想,看着内心世界里那放大了无数倍的手绳,呼喊着神出鬼没的单之禅。他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她。
芥弥守在一边,几乎是整装以待,以防不测。
“……”
只可惜无论他怎么呼唤,对方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盘踞在手腕上的手绳,也只是平静地向外发出淡淡的荧光,毫无反应。
“难道这东西是单向的?只能她找我,不能我找她?还是说有延迟?”
手绳闪了两下,似乎在应和莫秦萧的猜测。
“额……闪两下的意思不会是既有延迟又是单向的吧?”
这次手绳只闪了一下,那闪烁的光芒之中,透露出一股浓浓的自信。
“那这也太没用了!”
实在没忍住,莫秦萧吐槽了一声。突然一个白光聚成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一个不满的声音也在身后响起。
“谁没用?谁没用?啊!说清楚!谁没用!”
回头看去,一团看不清样子的白光出现在他身后。单之禅捏着不算大的拳头,面含微笑,眼露凶光,无声地威胁着某人。
“前辈你来了。”秦萧来不及思考精神体也会受伤的问题,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一礼,满脸堆笑地看着她。
“咦!你笑得好恶心啊。”
单之禅嫌弃地摆摆手,随后原地盘腿坐了下来。明明没有风,洁白通透的轻纱却在莫秦萧的精神世界飘荡开来,替他抚平这几天累积的疲劳。
现实中的莫秦萧,在单之禅出现的那一刻,皱起的眉心逐渐舒缓开来。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安逸与平静。
芥弥看着秦萧,眼中闪过奇妙的符文,视线同样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只是刚刚进入,就被层出不穷的白纱遮掩,看不真透。
芥弥脸上阴沉了下来:“哼!不让我看?我才不稀罕。反正秦萧都会和我讲的!”
单之禅半躺在地上,又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一如当初秦萧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所以,找我啥事?”
“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秦萧收起了笑容,很严肃地问道:“前辈,你是贪仙教徒吗?”
迄今为止,单之禅一共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那个叫乌如许的被收走贪根时,莫秦萧见到了伪装成秋渠的单之禅。第二次是前些日子勘破开明通宝时,她出手相助。
这两次都和贪仙有关,再加上她和秦萧说过她修三垢之道,很难让人不会怀疑她是不是贪仙教徒。
但如果真的是,为什么她要帮自己对付开明通宝呢?为什么在太平无祟认主后,自己没发现任何和单之禅有关的信息和记忆呢?
这些疑问萦绕在莫秦萧心头。
而且他还从太平无祟那里了解到,单之禅教给他的那首曲子,是流传在贪仙教徒内部的,用来确定身份的暗号。
就是这么一个知晓内部暗号、能潜入收集任务的人,贪仙教团两大高层,对她却一无所知。
这本身就很不正常。
还有那个神秘的和尚,他肯定认识单之禅,而且一定很熟,不然不可能唤她“痴儿”。既然他和莫凡相识,从芥弥的态度来看,大概率不是什么恶人。
而从他对单之禅的态度来看,她应该也不是什么恶人。
那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知晓的人都讳莫如深?还有……她到底因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看着他苦闷的表情,单之禅又笑了。虽然只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但秦萧能感觉得出来,她好像很开心。
“哈哈哈哈!你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笑死我了!”单之禅已经笑得在地上打滚了,她指着莫秦萧,只是在笑,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
“前辈,我又不是那无情无义的石人儿。”莫秦萧被她逗笑了,双手一摊,略显无奈地说道:“最近遇到的事儿太多了,逼得我不得不多去想想。”
“毕竟我现在可不是孤家寡人了,万一因为我走错了一步,伤害到了小白他们该怎么办呢?”
单之禅不笑了,她揉了揉笑出眼泪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莫秦萧:“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呢?”
“贪仙教团内部的奸细,或者圣堂专门负责贪仙的执法。”
“卟卟!”单之禅双手比了个叉,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答错喽!”
“那前辈你……”
只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单之禅的玉指就抵在了秦萧的嘴唇之上。她露出一种很神秘的微笑,然后故作高深地打趣道:
“我呀,最喜欢猜谜了。我给你个提示,你可以往高了猜。等你什么时候知道了答案,再来找我吧!”
“前辈,我不喜欢谜语人……”
“可是我喜欢啊!”
单之禅走了,白光构成的身体在消失前,突然又扭头看向莫秦萧,“善意”地提醒道:“多嘴说一声。你可以在东海城找到我的真实身份哦!还有就是……”
单之禅伸出一指,璀璨的光覆盖了整个精神世界,在莫秦萧的眉间留下一个白色的符文。
“东海有难,贪嗔合流。”
说完,她就化作一群飞蝶,扑动着翅膀,消失了。
冥想中的莫秦萧突然睁开双眼,摸着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语:“贪嗔合流?难道说……”
无光无灵无往无来之处,黑暗中百年未曾睁开过的眼睛,透露出一丝难得的灵光。一个声音,在金属碰撞的背景下,回荡在这囚牢之中。
如玉珠落盘,如风抚铜罄,如山间清泉。
“哎呀呀,会不会提示太多了?我这是明着帮他作弊了呀。”
“快了……快了……”
……
“事情就是这样……”此时还有些小情绪的芥弥,听着秦萧的讲述,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反了她的!馋我老弟身子还不够,还当谜语人!下次出来,老娘要薅光她的头发!”
虽然这话确实没错,但不知道为什么,莫秦萧听起来总是感觉怪怪的。他绕到芥弥身后,轻轻捏着她的肩膀,帮她顺顺气。直到她逐渐平静下来,秦萧才试探性地问道:
“姐,之前不是找紫鸿去调查过她吗?后来有查出什么吗?”
“有啊。只是关于单之禅,有用的信息不多。她太神秘了,即使是九州和六宗的资料也寥寥无几。最后紫鸿是跑到大乘寺,才找到些许线索。”
“跟我说说呗。”
“……”犹豫了片刻,芥弥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单之禅,真正扬名是在七千年以前。据记载当时有魔联手,围攻穷荒佛修。单之禅一介散修,以合体之资,独战合体魔修三人,两死一伤,名震穷荒。”
“这是她有记载的第一次出现,然后下一次就到了六千年前。单之禅在穷荒论佛,百辩不怠。最后与其论法的,是大乘四方菩萨之一,但就连他都被单之禅说服了。此时,她已是渡劫巅峰。”
“等一下!”莫秦萧打断了芥弥,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高了几分:“两次之间隔了才一千多年吧?她一千年就突破到了渡劫巅峰?是不是太快了?”
现在的莫秦萧也不是什么修仙小白了,经过这么久的耳濡目染,对于突破的难度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到了合体,修士开始寻求自我之道,领悟天地法则,尝试与契合的天地大道融为一体,化天道为人道,化天力为人力。当大道与人合而为一时,就是步入渡劫之时。
普遍来说,合体修士的寿元应该在五万到七万之间,绝大多数修士穷极一生,都有可能无功而返,最终魂归泰山。只有极少数的修士,才有突破的可能性。
像单之禅这样的,仅仅一千年就能突破,实属天赋异禀。这也难怪秦萧会如此惊讶,毕竟他现在是个连筑基都还没能突破的小菜鸟。
“你弄痛我了!”芥弥不满地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然后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当时单之禅的年龄,推测应该在五万左右。作为一个散修而言,她真的非常天赋异禀。”
“自合体以后,单之禅的修为就开始暴涨,境界也是一步千里,当她成就仙人时,仅仅六万余岁。再次名震穷荒。”
“等等!?”
莫秦萧此刻已经被吓傻了,芥弥回过头看向他时,见到的是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你是说……单之禅前辈是……仙人?”
“对!自号痴仙。她就是六煞之乱的主谋之一,三垢鬼仙之一,痴仙单之禅!”
东海之滨,城邦之绝。
三人加一熊的组合站在道路的尽头,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看着逐渐稀疏的街道,一时间无语无言。
良久,小白抱着太平无祟,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过去咱以为,淮水已经够大了,但今天看到东海才知道,咱就是故事里那只水井里的青蛙……”
“是啊!”阿依古丽同样感叹道:“我小时候看着沙漠,只觉得海也不过沙漠的那么大,但现在看到了东海,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
小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怀里的太平无祟,问道:“小祟祟,你见过海吗?”
“见过。”
“那海有尽头吗?”
“据我所知,鸿蒙的海都发源于四绝之地的黑渊海,如果海有尽头,也只能是那里了吧。”
“喔……”
黑渊海,一个神秘且危险的地方,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是太过于神秘了些。即使是对于仙人,它也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几人正在感叹大海的广阔,突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倒水声从身后传来。魏无患双手叉腰,对着城中入海口,肆无忌惮地撒着尿。
“啊啊啊!老魏你干什么啊!”
小白刚回过头,就立刻娇羞着捂上了自己的眼睛。阿依古丽也用相当嫌弃的表情盯着他看。无祟趁机挣脱了小白的怀抱,一脚就踹在魏无患的屁股上,把他踢进了河里。
“干嘛呢你!不知道这里有女孩子在吗!”
“我靠!”喝了几口齁咸的海水,老魏的脑袋从水里探出来,对着无祟就是一口浓痰。
“小熊崽子!玩阴的是吧?爷爷这就剥了你的皮来做围脖!”
太平无祟尾巴一甩,又把好不容易爬上来的魏无患给打了下去。一人一熊就这隔着河堤,玩的不亦乐乎。
“男生真的好无聊……古丽姐姐,咱们走吧!”
“走,和他待久了影响智商。”
两女生手拉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太平无祟摇摆着尾巴也跟了上去。老魏一边拎着衣服,一边跟在她们身后,一步一个水坑地赶了过来。
沿着原路,直到三人走进一条支道,突然停了下来。狭长的街道上,扯下两侧的树荫,遮掩了一丝落日的余晖。原本喧闹的周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余下呼号的风声,以及接连不断的海潮在拍击岸边。四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伴随着悠长的呼吸,再无其他。
阿依古丽身体朝前,四下看了看,艳丽的脸上写满了凝重:“静,太安静了。”
“是啊。”
寒光闪烁,小白与她背靠背,死死盯着来时的方向。寻花问柳出鞘,魏无患抵在侧面,一脸慎重得看着低矮的墙头。就连太平无祟,尾巴上的毛都炸了开来,龇牙咧嘴地恐吓着来人。
一个头顶九彩帽、背着棺材的人,从来时的方向,缓步靠近;墙头之上,红衣新娘嬉笑着,盯着下方;一人自暗影中现身,手提长枪,不可一世地狂笑着。
这是一个陷阱。
谁是猎物,谁是猎手?
“好了!你别多想!”
看着一时无法接受现实的秦萧,芥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一股凉意自脚底传来,漫游全身,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秦萧抬头,完全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唉!这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我莫名其妙地和仙人扯上了关系,一时半会实在是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就别接受。”又是一掌,芥弥生拉硬拽地把秦萧从椅子上赶了起来,然后把他推到了客栈门口。
夕阳西下,灿鸿划天。游人渐疏,声息逐静。
芥弥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然后又把剑匣抛给了他,“去!那三人还没回来,估计是迷路了,你去接一下他们吧。”
“哦。”
“等一下!”
“怎么了……”
披着夕阳,背着剑匣的莫秦萧在路上很扎眼。总是有路过的居民,拿异样的眼光瞅着他。
据芥弥姐所说,三人应该是去东海边儿上了,现在大概率是在小巷子里迷路了,所以只能让秦萧去接他们。
“真的是……一群不听话的小孩!一定是小魏干的!回来之后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不过秦萧倒也不急,大有几分让他们吃吃苦头的意思。他走在笔直的道路上,看着前方出现的斜桥,站在桥头看起了风景。
东海城的河流很有意思,主城之外,除了自然形成的河流外,还开凿了两条运河,直通淮水,方便从临淮调动物资。
主城之内,方方正正的布局中以“回”形开凿了四条人工河,用来方便居民用水,以及城市内部的资源调动。
而这四条河流,都是从东海引进的,一侧引,一侧疏。在引水口,还有一个巨大的法阵,埋在坝口。
“嗯,净化、淡化、祛毒……很复合的法阵嘛!如果规模再小一点,应该可以应用在水井里。”
莫秦萧倚靠在桥上,夕阳染着他的脸庞,显得是那样的平静。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东方往来的人群,多是些从东海口撤下来的军民,趁着宵禁前赶回家的。
视线挪转之处,在余光中,他突然看到一个有些突兀的身影,
那人是……
道路正中,有人东来。步履蹒跚,拖刀开壑。
左臂披龙,右肩伏虎,中镇神佛,背压群雄。
鲨齿狼目,虎威狮风。麻衣粗布,腰缠藤棘。
秦萧起身,面他而行,剑匣轻颤,行步鬼魅。
三丈,两人缓步,亦步亦趋。
两丈,横持刀,空相峙。
一丈!爆步!碎途!
翠刀横劈,春回大地,斩腰断脊。
桃枝竖拦,花开万里,截杀祛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