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域对峙的边界,一个俏丽的身影的出现打破了九州方该有的宁静。
何慕瑶撕下了伪装用的面具,难得地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来到了罗远峰边上,看着上下起伏的山峦,巧笑倩兮地说道:“罗爷爷,嘻嘻。忙啊?”
罗远峰放下罗伽山,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都感到有些惊艳的晚辈,“你是……哦,九天的小丫头。歌老姐的徒弟吧?”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何慕瑶忍不住笑道:“噗!老姐!哈哈哈哈!笑死!罗爷爷,你这么称呼我师父,不怕她抽你?我都喊你一声爷爷了,你喊她姐不是乱了辈分嘛!”
“你不懂。”罗远峰也跟着一起笑着,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坐着和何慕瑶说道:“当年歌老姐还年轻的时候,游历鸿蒙,把我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给揍了一遍。那一代人活到现在的,谁不喊她一声歌姐。”
“乐,难怪我说她老是忽悠我出去打架呢,原来她以前就干过这样的事啊。这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女承母业了。”
“呵呵。你要是想去地金挑战,我一定第一个欢迎哦。地金哪都好,就是粗人太多,一天到晚打打闹闹的。我那个小徒弟也是,一天到晚跟着那些大老粗瞎闹。你去了,也好压一压他们。”
“嘻嘻,那我有空就去玩玩吧。到时候罗爷爷结一下出场费,要求不高,几本秘传的仙级秘籍,再来十几把仙器就行了。”说罢,何慕瑶腆着张脸,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哈哈哈,贪心的小家伙。那我先把预付给结了吧,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罗爷爷别这么说,我可不是这么贪心的人。”假惺惺地谦虚完,她的眼珠一转,故作生硬地扯开了话题:“不过嘛……我有一个问题,请教一下?”
“说吧。”
“一个有关锻体的问题。我修过大乘寺的金刚不坏法身,也修过太一的金光护体决,还有改良过的麒麟一族秘传的五行道体,以及上古传承的承露天人体,甚至在某个前辈的指教下还将虚实流转的奥义融入其中。但是……”
一边说着,何慕瑶向其展现着自己学过的各种锻体法术。堕仙峡边上,顿时五光十色,亮起的法光甚至有与太阳争辉的意思,还吸引了对岸白牛的目光。
罗远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他压住,一针见血地说道:“总感觉少了一点,是吧?”
“嘿!要不说罗爷爷你是当今横练锻体第一人呢!我不说你就知道了。那你看,我少的究竟是什么呢?”
“在回答你之前,你先说说看你的看法吧。毕竟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锻体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我也要因材施教才行。”
“怎么说呢。”一边说着,灵力在空中凝聚,化作玻璃瓶子的样式,“人就像一个玻璃瓶子,常见的锻体法有两种,一个是在瓶子外面套甲壳,一个是加固玻璃本身。两者各有优劣,但都能实现锻体这一目的。”
下一刻,瓶子应声破碎,散落的碎片在阳光的映射下散发出比宝石还要璀璨的光,却仍旧无法与少女的容貌相比较,“但无论怎么修炼,玻璃瓶子始终局限于材料与外形。毕竟你一个玻璃瓶不可能比钻石硬。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吧。”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锻体是最原始的变强的方法之一,上至仙人神佛,下至凡夫俗子,都能通过锻体的方式变强。锻体同时也是门槛最低的修炼法门之一,甚至最普通的锻炼都能进行锻体。那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要锻体?又或者说,锻体的历史从何而起?”
“大概是人还不是人的时候吧?为了躲避其他兽族的追杀,被迫进行锻体,为了生存下去强化体魄。”
“说得没错。为什么锻体门槛明明这么低,但在这条道上走到极致的人会那么少呢?依照我的理解,是很多人走歪了。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着相了。”
“着相?”
“你看我这一身肌肉,任谁都会觉得我是一个锻体高手,但如果我褪去层表象,只是一个普通老头的模样,还有有人觉得我的锻体境界很高吗?”
说着,罗远峰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真的逐渐褪去,只留下麻杆般瘦弱身体,但即使遭受了岁月冲刷,他的皮肤依旧光泽,如婴儿一般润滑。
“就是一个普通小老头了,还是驼背营养不良的那种。”说完,她掩嘴轻笑起来。
“你这丫头倒是敢讲。”罗远峰笑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随后正色道:“但你说得没错,过于注重体魄的强健,便是着相。真正的锻体的是一个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的过程。你现在经历的,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我们称之为‘外求’。”
“外求?”
“求身体强健,求体魄不坏,求防御无敌……诸如此类,这些都是外求。你想想,你是不是就是其中之一呢?”
“是。”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多了。外求外求,你所求的都是向外的,就像你说的那个瓶子的比喻,甲壳再厚也有瓶子套不下的时候,加固玻璃的本事再强也不能和钻石相比。外物终究是有极限的,而你就是处在了这一个极限当中。”
“你的意思是,我要开始寻求从有到无的转变了?”
“我们称之为‘内化’。用你的比喻来形容的话,就是往瓶子里装东西的过程。既然玻璃已经到了极限,瓶子也套不下甲壳了,那我不如从瓶子内部入手,将内部灌满。至于塞什么,因人而异。这样就算瓶子破了,还有内部维持着瓶子的造型。你钻石再硬,打得碎散掉的水吗?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罗远峰操纵由灵力构成的碎片重新组成一个瓶子。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棉花塞满瓶子内部。他轻轻一弹指,瓶身再度应声破碎,可那团棉花仍旧毫发无损,甚至依旧保持着瓶子的造型。
何慕瑶嘴角抽了抽:“塞得也太紧了吧,你这不就是力大砖飞嘛!而且怎么说呢,好抽象的比喻。”
“但很好懂,不是吗。”
“那罗爷爷,我要怎么做呢?毕竟练了这么多锻体法了,总不能说放弃就放弃了吧。”
“练,当然要练。但练体之外,还要练心。你要先养出一颗百折不挠、坚韧不拔的内心,才能继续下一步的修炼。到那时,我就算不教你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听到这,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何慕瑶心头,在她过去向其他人请教问题时,类似的话术已经听到过很多了,于是忍不住插话道:“我猜猜,是不是当我练出一颗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的时候,罗爷爷就会说‘你看,坚韧的心比任何一种锻体法都要强大’之类的?”
“……”
“看来我说中了。”说完,她终于还是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罗远峰古铜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攀上一团红晕,活像一块生锈的铜块,他戳了戳何慕瑶的脑袋瓜,没好气道:“小姑娘家家的,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反正时间还早,把你几个师妹叫过来,我陪你们练练!”
“我去,罗爷爷,你这可是以大欺小!你是不是想要公报私仇!”
“别废话,快去喊你师妹们过来!不然我可直接开揍了!而且光揍你一个!”
“略略略!”何慕瑶一边做着鬼脸,一边跑远了。接下来,她该用什么理由,把师妹们骗过来和她一起挨揍呢。她很苦恼。
“对了,罗爷爷。我多余问一句。”走到半路,何慕瑶突然又别了回来:“忘了问了,人族锻体法和妖兽锻体法,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很多妖兽的锻体法,我修炼不了呢?”
罗远峰白了一眼,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几分不屑。慕瑶知道他不是在嫌弃自己,那其中的深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根源于与生俱来的恩赐以及血脉中的力量,你怎么能学?有空研究这些全靠祖宗荫庇的老旧锻体法,不如和我一起多搬几座山锻炼锻炼。都是些老土玩意儿,一成不变的东西。”
罗远峰的嗓门本来就大,语气中不加掩饰的嫌弃与不屑顺着微风送到了对岸白牛大妖耳中。作为妖兽中数一数二的锻体大能,这话他自然不能当做没听见。
“喂,你这话老夫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
“没说你,一边儿吃草去。有空请你去地金吃草。”
这话的打击范围确实有点广了,罗远峰很快就意识到不妥,老脸一红打了个哈哈,不顾白犀幽怨地小眼神,开了张空头支票,算是强行翻篇了。
何慕瑶在一旁看着两位仙人之间的互动,在心中乐开了花,放肆地笑出了声。罗远峰脸上挂不住,趁其不备抬起一脚踢在了她浑圆挺翘的屁股蛋子上,把她踹飞到了几个罚站的师妹身边。
“啊——罗老头!你踏马——”
听着越行越弱的惨叫,罗远峰心情舒畅地长叹一口气,再一次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心虚地长叹了一口气:“这臭丫头,心思还真是活络。”
“不过我都说成这样了,你要是还没悟,可就对不起你妖女的称号喽。嘿嘿,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怎么能锻炼出好的体魄呢?歌老姐,我在你身上吃的亏,不介意从你徒弟身上找回来吧?”
虽然罗远峰在言语中对妖族锻体尽显不屑,但众所周知的是,在同级别的较量中,妖兽以体魄见长,邪魔工于杀技,人则胜在心计。
很多锻体大能不想承认的事实是,在纯粹的体魄较量上,人族很少有胜过妖兽的时候。
作为鸿蒙最古老的种族,妖兽从危机四伏的太古延续到现在,就是靠着强健的体魄,适应着各式的环境从而生存下来的。他们的体魄是在亿万次与自然、与世界的搏斗中拼杀出来并代代相传。与人族相比,他们的起点实在是太高了。
但此刻在戮龙台之中,号称肉身冠绝四海龙族的碣石尊,第二次对自己的龙躯产生了怀疑。上一次他有这样的想法,还是为弟报仇挑战东苍仙人唐襄那次。
八方升起的盘龙柱之上,镇压的都是同一条赤眼黑鳞的巨龙。戮台中央,碣石尊身化人形,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身披龙纹黑铠,一双红瞳警惕地看着四周,看着云淡风轻,但颤抖的双手以及浑身上下的伤口还是能说明很多事的。
碣石对面,芥弥金甲覆面,一双杏眼透过面具正死死盯着他。手中一柄铡刀,虽然造型古朴,其上若有若无的杀气足以让寻常龙族战栗胆颤,战意全无。抬手间,有万千龙吟,尽是死前悲鸣。
“七式,见龙卸甲。”
抬刀落刀间,数不胜数的龙族冤魂攀附而上,本就铁锈斑驳的铡刀被龙血覆盖,无意撕开的空间中,满是龙族骸骨。芥弥一刀未出,戮龙台已经开始崩裂,经过之前的战斗,这件自太古流传的仙器终究还是到了极限了。
残破的天地为之变色,碣石体内的龙族血脉在这一刀面前又一次颤抖,扎根于深处的恐惧在驱使他逃跑。龙铠之上,片甲耸起,只听见一声怒吼,龙首显化,碣石折角相抗。
黑金的血液布满面孔,让他看起来相当狰狞。一只黑色龙角如同橡胶般在手中融化、塑形,化作一面盾牌,挡在了身前。身后黑龙祖影实化,与他一起死死握住了盾牌。
芥弥刀轨不变,迎头砍去。刀与盾相接,激荡的仙力打破了戮台的地面。碣石之后,土地尚存,芥弥之外,尘埃不留。
祖影哀嚎,浑身龙鳞片片剥夺,盾牌龟裂,难堪一击。金甲之上,又有四只仙力所化的大手伸出,对准周遭两根柱子虚握。柱子中飞来两团光球,碣石施法召出堪比太阳的烈焰想要阻止,却于事无补。
光球入手,一手握锯,一手握钉,在铡刀撤开的一瞬间,紧跟其后,锯龙,钻盾。
六手齐下,此刻芥弥的攻击已经突破了时空的界限,真正诠释了什么叫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在旁人看来,只能见到一个卷缩防御的碣石,一个站立不动的金甲战神,以及一阵包裹两人的金色的风。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看不见的战斗有多么恐怖。
由血脉所化的祖影被巨手握死,另一只手中的锯子对准了头上龙角,在一阵拉扯后毫不犹豫地将其锯断。祖影痛嚎的同时,所受痛楚也尽数传到了碣石身上。只是肉体的痛苦尚能忍受,可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的血脉在变弱。
好一个釜底抽薪!
戮龙台压制力量,破龙钉封锁血脉,斩龙铡毁坏肉身,断龙锯截断根源。芥弥出手招招致命,全都是奔着屠龙去的。
失去血脉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可被戮龙台压制实力十不存一,对上有这天潢贵胄保护的芥弥,碣石此刻被动防御已是极限。
看着已经支离破碎的祖影,他顾不得反噬的危险将其散去。削肉断骨的痛苦遍布身体上下,仙躯破碎,根基受损。饶且是碣石尊,也忍不住仰天嚎叫,浑身鳞片夹杂着鲜血,爆射至四面八方。
芥弥趁机一掌拍在了头顶,竟将他的另一只龙角给生生拍断了。
“这玩意儿好,留给秦萧。”看着白眼直翻,短暂昏厥的碣石,芥弥满意地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龙角,一边收入怀中,一边抬手再召。只是这一次,八方龙柱没能及时回应她。
突如其来的异样让她立刻警惕起来,目光扫向四周,只见原本起到镇压作用的龙柱,其上象征碣石的龙雕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留下八根光秃秃的柱子。而柱子之上,黑金的血以一枚造型奇异的鳞片为中心,如裂纹一般覆盖之上。
这个是……逆鳞!难道说……
“龙族禁咒·血禁鳞离。”
一声轻吟传入芥弥耳中。不知何时醒来的碣石,巍巍然起身,一脸阴狠地盯着她。以他身体为中心,血色的线密布,勾连着八方龙柱,将失去的力量尽数夺回。他身上的伤势在迅速恢复,原本被戮台压制的力量,此刻重回巅峰。
芥弥很果断,没有给他疗伤的时间,铡刀挥舞,一刀砍向他的脖子。龙鳞浮现,碣石不躲也不闪,仅靠着肉身就接了下来,全无方才的羸弱。趁着敌人暗惊之时,他一把握住了脖子处的铡刀,一寸一寸地将其捏断。
芥弥毫不犹豫地弃刀。随着斩龙铡的毁坏,历时弥久,已是苟延残喘的戮龙台再也坚持不住了,顿时轰然倒塌,露出其所处的破碎别界。两人四周,龙骨成山,龙血汇海。目所能及之处,尽是龙族尸骸。
一个巴掌大的盘龙印重归芥弥手中。碣石摸了一下脖子处的划痕,环顾四周,感受着鼻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他眼中狠戾更盛几分,看向芥弥冷冷说道:
“天庭遗民,你们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就算你有屠龙的戮龙台残片又如何?我龙族先师以大神通、大毅力,照样研究出了封印方法。龙族,再也不是你们天庭的盘中餐,砧上肉了!”
“今日,就由我碣石,来一雪龙族被天庭奴隶压迫的历史!千万年的仇恨,就从你先开始吧!”
芥弥冷哼一声,一杆黑铁古枪入手,长枪缠龙,战意不减:“没了戮龙台,照样可以屠龙。有胆你就来。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手段!”
“大言不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