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晚,星斗尚在。
在李之玉和陆独秀问战金銮殿顶,争一个陆仙第一的时候,在太安城中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们。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没有出手干预,只是冷眼看着事态发展。
在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替大乾看大牢的狴犴毕浩然与大乾国师皇甫弼。两人在离皇宫不远的高楼上,观看了这场争斗的全过程。
毕浩然横躺在屋顶上,一旁摆着好酒好肉。掏出挠屁股的手,他毫无风度地拈起盘子里的生肉就往嘴里扔,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嫌事大地点评几句。
“嚯哦!姓陆的厉害啊,居然能压着老李打。哎呦,老李又挨了一拳,啧啧,看着都疼。老皇甫,你说谁会赢?”
皇甫弼面朝宫宇的方向打坐不语,虽然闭眼,但两人争斗的细节一点也没有落下。听到毕浩然在叫他,他不情不愿地抬起眼皮,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随后斩钉截铁地说道:“老李。”
“嚯哦,这么自信?我看那姓陆的娘们占上风了,老李挺吃亏的。”
“你不是陆仙,不知道老李有多强,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我不和你讲。”
“嘿!你个假正经的!”毕浩然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拿起身边的酒壶就扔向皇甫弼,“陆仙了不起啊!老子照打不误!”
酒壶在皇甫弼面前稳稳停了下来,酒液倾倒而出,凝聚出一个个酒珠蹦入了他的嘴里。皇甫弼白了毕浩然一眼,冷笑一声:“没到陆仙的弱鸡,我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嘿!抽你啊!”
“你又打不过我,你抽啊。”
看着皇甫弼一本正经地挑衅他的样子,毕浩然急了,抄起盘子就想往他脸上砸。但还没近身,一滴酒珠飞射而出,将他足足打飞了有二里地。
“狗东西!你丫!”
“聒噪。”
看着一旁气势汹汹的拳头,皇甫弼大手一挥,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毕浩然再次被打飞了出去。一直到那骂娘的声音听不见了,皇甫弼才悠哉悠哉地拾起方才被掀翻的肉,慢条斯理地收了起来。
“暴殄天物。这雪鹿肉是生吃的吗?要烤着才好吃,没口福的憨货。”皇甫弼冷笑一声,趁着毕浩然赶回来之前将这珍稀的雪鹿肉统统打包带走,随后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他已在一座透露着沧桑气息的建筑前。看着眼前小楼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以及门口那枝繁叶茂的银杏,皇甫弼难得有些拘谨,整理了一下自己本就不算凌乱的的麒麟袍,然后敲响了大门。
“太史公,晚辈皇甫弼代师求见。”
“小弼啊,来来,赶紧进来吧。”声音如春风拂过大地,开出一地繁华。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拉开了大门,走路颤颤巍巍的他,热情地牵着皇甫弼向里屋走去。皇甫弼诚惶诚恐地躬身随行,生怕自己没跟上老人家的脚步。
兴许是年纪大了,老人家没走几步就有点喘,皇甫弼赶紧扶着他,在前院中找了一张长凳坐了下来。深夜幽静,院子里却灯火通明,时不时有人捧着书籍经过,看见这个老人总会躬身说上一句老祖宗好,老人一一笑着回应。
指尖燃起一点火苗,皇甫弼点燃了身边银杏树造型的石灯,以晚辈礼站在了这位老人身边,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大声问道:“太史公,陆仙之巅的战斗,可有春秋堂弟子前去记录?”
“多大点事儿。”太史公随意摆了摆手,临近一个弟子会意立刻抱着一本印着银杏纹路的书簿离开了。太史公笑着看晚辈前去记录历史,然后抬头看了皇甫弼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弼你觉得这场比试谁会赢?”
“诗酒仙李之玉曾半步成仙,若非自断仙途自毁仙基,理应成仙。所以此战应是李之玉胜。不知太史公有何高见?”
“如果真能打完,应该是小李会赢。但现在这场比试的结果,只能是平局。”
“哦?请太史公赐……”
话还没说完,天道震荡,武道浮现。然后便是云游生现身,全鸿蒙进行巡捕,莫秦萧被迫进行抉择。再然后就是鸿蒙武夫声援莫秦萧,就连理应正在与李之玉战斗的陆独秀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最后云游生更是重启天道五十赌,并一举赢下了第四十八局,毁掉了武道之心,逼得武圣殉道,数千武夫道心动摇。
每一件都是能震撼鸿蒙的大事,与之相比李之玉与陆独秀的比试中断都显得不值一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武圣马厌疾殉道使得武道重新归于平静之时,皇甫弼才如梦初醒,他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身边的波澜不惊的太史公,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真不愧是春秋堂堂主、九州史家第一人!太史公实在是高深莫测,此等大事居然也被他给预测出来了?怪不得他有资格书写九州史书,此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真恐怖如斯……
“臭小子们!都愣着干嘛!赶紧动起来啊!”
还没等皇甫弼在心中感叹完,太史公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大事件大事件!别愣着了!东南西北四史呢!快去记啊!观世堂那边都动起来了!别落后!”
“那边的!你还在干嘛!书柜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撒愣麻溜地给我去现场记录啊!记不到一手史料我打死你们啊!”
或许觉得一群晚辈去不稳妥,太史公一把扔掉了自己的拐杖,拿着一本泛黄的竹简就准备赶赴现场。临走时才想起身边有个皇甫弼,赶紧对着他挥了挥手,“小弼,麟儿榜和苍穹榜的名字我已经列好了,你们天师府过一遍就行。”
“晚辈知晓,太史公一路小心……”还没等皇甫弼说完,太史公就已经消失在黑夜之中。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皇甫弼耸了耸肩膀,只得取过麟儿榜和苍穹榜的名单,无奈离开了。
苍穹榜上的仙人暂不去评述,皇甫弼看着麟儿榜上密密麻麻的一百个名字,又看了一眼天榜的十个绝顶天才,心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
“莫秦萧……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横竖在榜单里找不到这个名字,皇甫弼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很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加之能被云游生针对,就觉得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为什么榜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皇甫弼来到了长安塔的地下。在这个毕浩然口中用来算卦占卜的破地方,皇甫弼取过一支短得出奇的红香,借用中央的无根火焰将其点燃,然后插在了房间中央的巨鼎之中。
鼎内有序地排列着近一千根香烛,青烟袅袅,长短不一。一人高的鼎内满满当当的都是香灰,皇甫弼找了一处空档将这支奇特的香烛插了进去,随后将一张写有莫秦萧名字的符箓绑在根部,静候香烛变化。
“让我来看看,能被云游生刻意针对的少年是什么来头。”
……
修养极好的皇甫弼,看着象征莫秦萧的香烛时,难得地爆了一次粗口。
他看见了什么?
时间往后推移一段,莫秦萧放过了罪大恶极的蓝蓝,再次孤身一人前往龟山之时,小白与云烈的战斗早已进入了白热化。
小白很强,二十多岁能到半步化神绝对是旷古绝伦的水平。放在整个鸿蒙,在同一代里她也绝对是无敌的存在。但她实在太年轻了,云烈比她更强,而且更狠。
随着朴实无华的一拳击碎了凝结出来的冰墙,云烈随意地甩了甩手,变拳为爪,抓住了藏在冰墙之后的寒哀就开始和小白角力。即使那彻骨的极寒顺着枪身逐渐蔓延到他全身,他仍旧无动于衷,硬生生把从被动防御的冰牢里拽了出来。
“水形·隼击!”
流水附着,脚尖化形,小白借力前冲,侧身下马,以一击贯心洞穿了对准了云烈的心脏。手中寒芒闪烁,蓝光流转,冰刺就这么扎进了他的掌心,洞穿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可云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迎面又是一拳,打碎了小白的护体宝光,打碎了身上的那层冰盾。一道道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接连不断,云烈拳如雨下,打得小白节节败退,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可恶,他也太硬了!
小白找准一个空档,身形虚化,扭腰躲过了云烈的拳头,向后撤步,拉开了距离。云烈一拳打空,没有落在实处,变招双手虚握,牵引山顶巨石落下,在山洞内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震荡。
烟雾升腾,掩人视线。
云烈看着前方的乱石堆,竖瞳紧缩。一道晦暗的红光闪烁,在他掌心中燃起形如海浪的火焰,外蓝内赤,只是看一眼就给人带来了强大的窒息感。火苗摇曳,云烈屈指一弹,在洞内掀起惊涛骇浪,炎浪席卷了大小角落。
“龙炎。”
一浪盖过一浪的炽热融化着山洞内的一切,即使别说水了,就连土石也在这蓝色火焰的灼烧下消融,变为岩浆流淌一地。可整个洞都被融化殆尽了,依旧不见小白的踪迹。
云烈冷若冰山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红色的瞳孔中闪过一道精光,竖瞳之外又生横瞳,这奇异的十字形瞳孔让感知范围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云烈很强,强的不仅仅是实力与天赋,还有他得天独厚的体魄与命格。具体到他身上,便是那朵火焰,那双瞳孔。
当他还在龙蛋中时,那朵火焰就已诞生。这伴生的火焰包裹着整个龙蛋,自小孕养着云烈的体魄,而这一过程足足持续了五十年。五十年后,云烈破壳,那朵火焰便融入体内,成了他的本命灵火,赐名焚海焰。
东海龙族善水而不亲火,云烈母族云龙一脉擅长腾云驾雾,驱风掣电,也不擅长火术。唯有云烈是个异类,不仅亲火,而且一手焚海焰所向披靡,在同境战斗中堪称无敌。
有此至宝,龙王自然不遗余力地帮云烈培育。焚海焰本是纯粹的蓝,而它焰心那抹红则是龙王在献祭了数万海族之后,炼制出的一抹心火,凡是被它烧灼到的敌人,都将承受地狱般的折磨,从肉体到魂魄无一幸免。
至于那双眸子,躲在岩浆之下的小白只是瞥了一眼,就从内心深处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诡异感觉。明明他没有发现自己的位置,可总感觉自己正在被他注视,并且逃也逃不掉。
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寒哀的寒气化作护盾包裹着小白,借着岩浆的掩护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云烈的下方。枪尖寒流聚集,寒冰灵力包裹着全身,并最终在指尖凝聚,压缩到极致的重量让小白手臂不受控制地沉了下来。
压抑、恐慌、担忧、不安……种种情绪萦绕在小白心头,她锁定敌人的目光也在颤抖。这生根于本源的恐惧,让小白难以平复心情。
万一没打中怎么办?万一被他挡住了怎么办?万一打不过他怎么办?万一时间被耽搁了怎么办?万一秦萧在外面有危险怎么办?万一咱没赶上怎么办?万一……
“小白。”
“?!”
似夏日凉风,如冬日暖阳。
小白平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浑浊颤抖的眸子也平静了下来,下一刻她看向云烈的眼神变得犀利而凌冽。
“去!”
一声空爆,一道蓝光划过了熔岩肆意的山洞,如同一把剪刀撕开了红光耀耀的黑布。岩浆也好、空气也罢,就连云烈自己都在这一击之下冻结,短暂地凝滞在了原地。
但也仅仅是凝滞在原地。几息之间,坚冰碎裂,毫发无损的云烈看着汹涌的岩浆,锁定了小白的位置。被他注视的小白浑然不惧,甚至冲出岩浆和他再次缠斗在一起。
云烈看着她自无源处萌发的战意,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焚海焰变作一双护甲,勾连此处炽炎,便以拳脚与小白鏖战在一处。
拳对枪,火对冰,云烈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他找准一个破绽仅一拳就打得小白倒飞而出。
小白却在倒飞过程中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一根寒气凝结的丝线,不知不觉中缠住了云烈的脚踝。
微笑的下一瞬间,无物不焚的焚海焰突然呆愣了一下,然后顺着云烈的手臂连连后退,躲到了身体内。在面前寒气残留的地方,一股股蒸汽凭空升起,视线中的景物也发生了扭曲。
“燃!”
一声低沉沙哑呵斥从云烈背后传来,比声音更快一步到达的是无色无形的炽热火焰,如附骨之疽般攀上了云烈的拳头。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焚海焰会如此胆怯:因为眼前这火焰的层次非常高,高到他的火根本就不敢抵抗。
纯粹而温暖的无色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云烈双拳上的血肉,很快便只留下一双白骨,在火焰的灼烧下变得焦黑。与此同时,小白拉动了那根丝线,虽然她的力量不如云烈,但让他脱力后仰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枪直戳中门,一剑横砍脖颈,两处协同,致人死地。
“隼鸟冲江!”
“银月,渐盈凸月。”
寒气与炽热在狭小的山洞内交锋,冷热的碰撞让山体不堪重负,碎石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