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尊灏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口的空洞,珍贵的龙血如喷泉般溅射而出,染红了下方一大片海域。短暂的迟疑与惊讶后,他愤怒地抬起头,看向唐襄,质问道:
“卑鄙!堂堂四方之一,竟也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唐襄!你今日非要不死不休吗!非要九天与东海全面开战吗!”
唐襄原本平刺的长枪滞在了半空,表情有些微妙的看着怒不可赦的有尊灏。沉默半晌,他才出声道:“倒打一耙的招式我见得多了,我已与平仲公取得联系,此方天地发生的一切事后自会回溯,如今莫要多说。龙王,投降否?”
感知了一下自己正处在九州腹地的分身,有尊灏心中暗惊,方才一瞬间的恍惚,自己已经失去了对分身的控制。他在心中暗骂,脸上的血色在迅速褪去,看着风轻云淡的唐襄,他冷哼一声,缓缓收敛起了气息,似已认败。
外示敌以弱,内蓄势图谋。
电光火石之间,有尊灏的龙躯轰然炸开,数十万丈的巨龙将整片蓝海点燃,白雾蒸腾,海族浮沉。而在四射的龙鳞之中,又一片的飞行轨迹显得格外突兀,向着东方更深处直射而去。
金蝉脱壳,意指禁忌。
自知有外人插手而图谋无望的有尊灏此刻发了狠,不惜一切代价直奔黑渊海而去,他将要以雷霆之势先杀护海战龙,再破黑渊海禁锢,誓要与九天宫不死不休。
唐襄反应极快,转枪起风云,虚踏唤海潮。哪怕东海是龙族的主场,他依旧能借此天地之力,以乾坤为藩篱,以海水为缓冲,挡下连绵不绝的炎爆以及如利刃般四射的鳞片。
身下有无数海族沦为炮灰,唐襄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与有尊灏一般大小的青龙在白雾中睁开双眼,身从虚无处冲出,对着海面长吟一声,无数灵光如雨飘落,深入汪洋,将尚未被波及的生灵包裹,躲过了沸腾的海水与炽热的爆风。
一瞬间的怜悯与迟疑,有尊灏已在万里之外,甚至数次破开乾坤,扰乱天地,让唐襄无从追踪。数万片龙鳞上皆有他的气息,哪怕唐襄实力通天,也无法在短时间内锁定他的位置,而这个时间,足以让他触及黑渊海。
“小聪明。”
唐襄冷哼一声,有尊灏那点心思不难猜,于是身旁青龙侧首,对着远方黑渊海张开了巨口。刹那间,整片海域之上的灵力和仙力被抽调一空,此方天地短暂地失去灵性,窒息感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日落西方,月生东天。青日徐现,光耀万丈。
尚未完全入夜的东方陆土之上,想要趁着最后一点余晖抓紧捕鱼劳作来补贴家用的渔民们,看着那突兀出现的青色太阳,惊呼的同时倍感狂喜,高呼着神明垂怜,然后嗷嗷叫着往太阳的方向而去。
无他,近海的鱼都被这唯一的光源吸引而去,而往日对渔民们形成危险的海族如今却死一般寂静。
青龙蓄势待发,唐襄持枪在面前搅和了两下,乾坤荡出一层层涟漪,使得此方天地加固到了能经受得住他一击的程度。他闭起一只眼睛,竖起拇指对准了远方喃喃道:“事后再去道歉吧。”
唐襄的苦笑一闪而过,旋即脸色变得冷峻,随着他指尖一点十字青光闪烁,一旁的青龙的也瞄准了目标,兴奋地龙髯摇曳,发出阵阵欢呼,龙尾扫出飓风,只待一声令下,就轰他龙的。
区区一条黑龙,还敢给他甩脸色。想他堂堂天道所孕天之四灵、东方之尊、东七宿之主,位比仙人的青龙是跟他一样的海泥鳅!?早看他不爽了,今天有主人撑腰,说什么他也要轰个爽!
“青元虹光!”
青色光束缓缓地、缓缓地,在天空中蠕动,像一只奋力爬向大海的海龟,在沙滩匍匐前行。它是如此的缓慢,以至于哪怕是耄耋老人,都有把握在被击中前躲开。但它又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大乘陆仙在此面前都是汗毛倒立。
莫说嗔承受,就是稍稍波及,恐怕寻常陆仙也会瞬间灰飞烟灭,化为尘埃。
如此一击,狙杀有尊灏说不上,但重伤他已是绰绰有余。若不是担心毁坏此方天地,对唐襄来说直接灭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但就是这样的一击,落在唐襄眼中,换来的是久违的惊讶与戒备,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感到长枪,单手掐诀,以备不测。
岁月与乾坤被更改了,自己的攻击被困在了无限循环的慢速流逝之中。
疑惑之际,面前的乾坤突然伸出一只手,对着他招了招。苍老,皱纹遍布,在指尖还有几道勒痕。这是唐襄看见手时获得的所有信息,他很确定,他不认识这只手的主人。
唐襄本想谨慎些,不料那手直接闪现在他面前,还拽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物扔了过去。含糊不清的声音随之响起,略显气愤道:“看着他,一会儿就来。还有,火气别那么大。年轻人火气旺,尿黄。”
一边说着,又一只手在唐襄肩膀上拍了拍,留下一股子鱼腥味。一句话说完,手的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胸口又多了一个窟窿,整条龙已经昏迷的有尊灏,在原地生死不知。
“活该。”
闻到鱼腥味的同时,一段信息也通过嗅觉感知而出。唐襄噗呲一笑,旋即掏出一根金灿灿的绳子,将有尊灏绑个了严严实实。随后他直接放下了所有的戒备,竟悠哉悠哉地掏出茶具,煮上一壶香茗,自顾自地坐到一旁。
一品香茗,一赏窘态,不亦乐乎。
唯有身旁青龙一脸幽怨,在原地盘成团,独自一龙闷闷不乐,只能偷摸着向昏迷的有尊灏吐口水来舒缓内心的不满。
仙级龙涎香就这么被浪费了。换某个负债高筑的不愿透露姓名的匡某人看见了,都能羡慕死。同样是天之四灵,怎么有的随随便便就能吐出一口仙级的唾沫,有的就要一两百年才能蜕下一层皮和甲壳呢?
兽比兽,气死人!
被抓到唐襄面前的自然是有尊灏的本体,而他的分身某人也同样没有放过,甚至因为过于讲道理,掏心窝子的话说多了,那个对龟山虎视眈眈的分身当场“认罪”,用手从自己的背部捅穿了胸膛,“自尽”而亡,慷慨赴义。
目睹一切的老者很欣慰,并对他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高度赞扬,给予了从火化到扬灰的一系列善后安置。
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者就有尊灏的分身有如此崇高的觉悟一事非常感动,一边擦拭着有尊灏为表诚意而挥洒的“热血”,一边对他上至祖宗师辈,下至儿女子孙都进行了高度赞扬。
包括但不限于“无其后也”“其母婢也其父奴也”“形同蚰蜒不似灵损其先祖不知耻”“知子莫若父,惜其无父故无人知也”“有尊竖子雅宜舔痔”“生子不教生女不养,无父之责无慈之任”等一系列赞词。
然后,好不容易从持续不断的赞扬中回过神来的老者,发现了一个极为尴尬的情况——莫秦萧和小白此刻正在前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原本预料中的华丽登场不仅打了水漂,反而自己最不堪的一面还被他们全看在眼里。
秦萧持剑沉默不语,点点荧光向着风残雪汇聚,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在他身后的小白侧着脑袋,脸上在努力憋笑,与老者面面相觑之时,又忍不住说道:“小哥,这个人好奇怪啊,傻乎乎的……”
“噗嗤——”
身后一声轻微的嘲笑声彻底染红了老者的两颊,他默不作声地压低了自己的斗笠,遮蔽了自己憋成紫色的老脸,然后趁机回头狠狠剐了一眼身后之人,可惜他早就隐于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老者此刻恼羞成怒,凌厉的眼神如雷霆般扫向前方,看向小白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下来。神情如此剧烈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莫秦萧的感知,他不动声色地将小白完全挡住,低声问道:
“前辈何人?拦路为何?”
殊不知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老者,原本一脸慈祥的他顿时变得不善起来,上下打量着莫秦萧,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恨不得狠狠给他几耳光。
感受到他的不善,秦萧更加严实地将小白挡住,腰间剑匣大开,问今朝和芊纤以交叉态挡在他的面前。风残雪上剑气纵横,剑鸣连连,蓄势待发。
但秦萧这副模样没有瞒过老者的双眼,肉体处在溃败的边缘,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的身躯再次崩裂。更不要提内部早已千疮百孔的丹田和见底的灵力。此刻他完全就是在强撑场面。
“外强中干。”老者轻笑一声,单手背后,抚须不语。
剑拔弩张,风声鹤唳。
秦萧本无意动手,但老者对小白的态度让他戒心大起,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何为会有如此热切的情感?
小白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排除是熟人的可能。这次龟山的动静这么大,但目光应该都在我身上才对,小白藏得很好。难道说……这是个老淫虫?!还是说他看出了小白身上的端倪?仙胎骨还是淮江大权?
遐想之际,秦萧握紧了风残雪,身前的两把剑也发出铮铮剑鸣,如护卫般拱卫着后方。但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老者的嘴角在不停抽搐,脸色也越发难看,眼神阴沉得能杀人,恨不得立刻把面前的臭小子千刀万剐。
“……”
“……”
沉默与僵持,对峙间的空气仿佛已被凝结,露水夜生,霜华漫天。看不见的杀气在弥漫。虽然秦萧一直想要极力避免战斗,但看着对面老者越发不耐烦的神情,他知道恐怕这一仗是躲不过去了。
“前辈在此拦路,究竟为何?晚辈应该与您无冤无仇吧?”
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跳,秦萧双手抱剑再度问道。老者还是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只有偶然扫过躲在他身后的小白时,神情才会稍微舒缓一些。但越是这样,秦萧越是不安,手中冷汗直流,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突然,老者眼珠子骨碌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略显猥琐的笑容。看着莫秦萧冷冷说道:“小子,剑不错。可惜……”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有声破风,肉体被破,血溅四方。
老者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一只洞穿自己胸膛的手,张大嘴巴刚想说话,一根指尖又捅穿了他的咽喉。但老者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被伤成这样还有余力反击,单手握住胸前手掌,身侧灵光万丈,似要与身后之人同归于尽。
秦萧几乎下意识地扭头抱住小白就往后方撤去。回身之际,却见银光一闪,清脆的鼓掌声比爆风更快一步传入他的耳中,然后秦萧就觉得眼前一黑,被一股强风掀翻在地。
“小哥,没事吧?”
“没事。”
再次睁眼时,小白已撑起水盾,挡住了后续的炽热炎风,急切地询问秦萧的安危。莫秦萧晃了晃脑袋,撑剑起身,挡在了小白身前,此刻他才看清前方的战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只见:
左侧是老叟垂钓,起银丝连衔繁星;右边是老妪挥袖,舞清风荡涤层云。一举间苍穹撕裂,一动时厚土断崩。这边是喋血狂意,纵有开天巨力无奈背水苦战,那边是游刃有余,恐持造化神功仍旧藏拙掩缺。乌泱泱有大雨倾盆,竟是江河倒流,灰蒙蒙现尘土飞扬,原来地龙翻身。
铿锵琳琅,破风啸空。一指囚天地,一掌碎虚空,一念群山兀,一思江河滞。流连间元神突现,恍惚时肉体化灵。两方鏖战,似那般刑天战人皇,虽伤不言败。一人逐稳,如这样黠狸戏残鼠,可胜却图乐。竟是分神巅峰螳臂当车,原是半步返虚老叟戏童。
两人鏖战之际,躲在暗处的他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极力克制着想要笑出声的冲动。为了不暴露自己,他随手撕开乾坤,在汹涌的涛声中暂时远离了这一方天地。
老者与突然出现的老妪之间的战斗越发激烈,面前的乾坤也出现了些许裂缝。光是对抗时波及的灵力,就足以将秦萧和小白的防御震碎。只有筑基的秦萧自然察觉不出两人的实力,但小白还是能敏锐地发现了些许线索。
表面上来看,老者的实力应该和动用秘法之后的云烈相差无几,元神饱满,肉身强劲,神识充盈,应该都是分神巅峰。而且从老者使用元神时的娴熟来看,他一定是在分神巅峰浸淫极久的强者。
但那老妪也绝非善类,无论是出手时对于气息的掩盖,还是击碎护体金身时的凌厉,都在暗示她的实力绝非在那老者之下。更让小白感到胆寒的是,老妪在战斗中,肉身会时不时虚化一下,从而躲过老者的攻击。
肉身虚化,灵力亲和。那分明是返虚境才会有的表现。惊讶之余,小白还是察觉出了一丝端倪,虽然老妪能实战虚化,但维持时间并不久,而且看着也非常费力,更关键的是她与天地灵力之间的联系虽然紧密,但还没到不分彼此的程度。
也就是说……
“一个分神巅峰,一个半步返虚。小哥,跑!”
得出结论的一瞬间,小白丝毫没有犹豫,拽着莫秦萧就往龟山内部而去,想要以此进入龟山洞天的躲避。秦萧也没有迟疑,指尖弹剑,风残雪发出的剑鸣驱使着前方两剑分别射向两个老人,为他们拖延时间。
寒哀前指,一道直通内部洞天的冰道瞬间凝聚而成,正当小白拉着秦萧掉头准备逃跑时,突然飞来的影子击垮了龟山唯一的出入口。
问今朝与芊纤深深镶嵌进山体之中,而剑上面还挂着一个白发斑驳的人头。
秦萧向后,小白向前。一人持剑御敌,一人持枪开路。
看着几乎毫发无伤的老妪缓缓拾起老人的鱼竿和鱼篓,秦萧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那老妪抬手打断。只见她清了清嗓子,口中忽吟道:
“前察千年瞬成空,今觉命数路已封。常言五衰为正理,岂可一昧求长生。三花凋零寿元锢,道果未成赠他人。将死忽觉一念起,斗天夺缘与道恒!”
“老身散修龙樱,借得小辈仙胎骨一用!助我破境返虚,延寿至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