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音阁依山而建,依山而隐。方才远处看到的在山峦中若隐若现的楼阁,直到身处其中才能发现是何其雄伟繁杂。瑶台琼室,飞阁流丹,雕梁画栋,金阙玉宇,所见之处,尽是古韵阁楼,典雅幽静。
看似彼此孤立的一栋栋阁楼被环山而铺的栈道勾连,山脉起伏,楼台屹立,瀑布飞白,只要身处流音阁中,无论在哪儿都能看见中央那如天泄般的一泓白练。所有的建筑共同拱卫着悬于半空的瀑布源头——一方不过半顷大小的小池。
不过指尖粗细的清流积少成多,汇成了下方悬于空中的池塘,再流淌飞落成百丈的瀑布。瀑布滋润大地,灵脉从下方经过,共同滋养了这绵延盘桓的山脉之中所有的葱郁,这才使得这里成为一方人间胜景,修行宝地。
泉眼无根,方塘无依,白瀑无穷,成了流音阁三大闻名遐迩的景点。就连流音阁这个名字,也是源于那同名的那泓清泉。
紫金光裹挟着早已昏迷的姐妹俩,直接送入了小白的房间。紫鸿没有急着去找莫秦萧,在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守护宗门的结界后,她直冲云霄,飞到了流音泉边,在那里芥弥早就已经在等她了。
只眼扫过这被琅琊人当成宝地的地方,紫鸿豁然明了眼前奇景形成的原因,竟有些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奇妙的呢。原来就是乾坤乱流导致的错位啊,害我白高兴一场。哼!”
芥弥搬出一方紫木兽足几,早已温好了一壶香茗在等待紫鸿。听到她的话,芥弥打趣道:“那你以为这方泉眼是什么?”
“怎么说也得是和当初的天庭一样,‘汇天地精纯灵力而凝一眼妙泉佑其苍生皆有福缘’,就那个喝一口立地突破,用来沐浴就能长生不老的那口泉。咦?名字是什么来着?”
那些过于久远的记忆,紫鸿实在是记不清楚了。苦思冥想之际,她下意识地吮起了手指,一边嘀咕着一边咬着被染成粉色的指甲。
这个习惯紫鸿已经保持很久了。早些年还因为担心教坏莫秦萧,被常思和桃源强行纠正了过来。紫鸿坚持了很久,她几乎快成功了。直到莫秦萧外出游历,因为总是为他操心,她又开始咬指甲了。
芥弥举起那小巧玲珑的茶扒,轻轻敲在了紫鸿的手背上,看着她疼得直甩手的样子,芥弥笑着警告道:“又忘记了不是?再敢咬指甲的话,就不是打手背那么简单喽。”
紫鸿低下头委屈地做了一个鬼脸,芥弥却是直接忽略了她,接过那无根泉水,一轻抿上一口后评价道:“这泉倒也不错,应该来自森罗。虽然称不上品质多高,寻常百姓喝了也能延年益寿。”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说着紫鸿抓过桌上的仙人驱风冰玉盏,也不管当中的茶水还升腾着白烟,囫囵尽数吞了下去。结果自然是被烫得直吐舌头,就连前襟也被茶水沾湿了。
“好烫!好烫!设偷斗重了(舌头都肿了)。”
“你呀你!还是那么心急,那么好的星雾青,全被你浪费了。真是牛饮水!”芥弥一边抱怨着,一边取出一方丝帕细细地为紫鸿擦拭,先是嘴角,再是脖颈,最后是衣衫。
看着她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芥弥气不打一处来,在脑袋上敲了两下,“还笑!我问你,安排你的事做的怎么样了?让你保护秦萧,你可倒好,蹲在琅琊的城头打了快一天的仙梭了,连秦萧被欺负了都不关心。”
“这不是有芥弥姐你在秦萧身边嘛!再说了咱们不是都说好,要在前往九天的过程中尽量让秦萧多和同龄人以及正常的修士接触,咱们非必要不出手。”
芥弥哼道:“那你打仙梭又是干什么?都说了要低调,你这不是巴不得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哪能啊姐,我可不是乱打的,我可是收集情报去了。”紫鸿嘻嘻一笑,满脸得意之色地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了几个小珠子,邀功道:
“姐你看,九天宫搞了这么大动静,除了我们以外不少人也想混进去。我在城外的时候就看到了不少朝廷的鹰犬混进了参加大典的队伍里。本来我不想管的,但转念一想……”
“所以你就动了心思去打劫了乾杨的鹰犬爪牙?”
“嘻嘻,还是芥弥姐聪明。不过我可没有光打劫哦,我还收集到了不少情报呢!你看。”
先前倒出的小珠子有序地排列在紫鸿身边,随着她一声令下,海量信息汇聚成的流光化作一缕一缕的芳香,随着被芥弥吸入而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中,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她单手抵额头,闭眼沉思,眉间蹙起一团锦绣。
“狰鬼郎、埋在其他宗门里的暗子还有资助的年轻修士,看起来这次乾杨出手也挺阔绰的,几乎把大半的暗线都动员起来了。就这么想混进九天宫吗?”芥弥不屑地冷笑一声,“那可真是小看人家了。”
紫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乾杨这一手算盘打得也挺好的。成功了人才与情报两得,失败了也能得到不少情报,左右都不亏的生意了。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低估了九天宫的同化能力,也忽略了我们。”
说着,芥弥从怀中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檀口一吐便是香风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纸上缓缓地呈现出了几个名字,连带后面还有他们的生平。芥弥在纸上一划,字体隐匿,一只只纸鹤向着远方飞去。
“姐,你在给谁传信啊?怎么连寻木的纸都用上了?你可以让我来的呀。”
寻木纸,以十圣树之一的寻木的树皮为原料制造的法器,有着穿梭乾坤,屏蔽天地的效用,在寄出的一瞬间,便能到达对方手中。
此树皮极为昂贵珍稀,一般修士得到都是恨不得供起来,或者炼化成具有乾坤之力的法器。也唯有芥弥这样鸿蒙首屈一指的富豪,才能将其当做信纸来使用。
“狰鬼郎被杀,龟山之事有暴露的可能,乾杨不会轻易放过秦萧。你要贴身保护好他和小白,至于抓暗线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去处理吧。别忘记了,我们的朋友也有不少。”
“你是说……”
“合欢宗。试问这九州,有谁比她们更擅长收集情报的呢?”
紫鸿恍然大悟,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露出一抹坏笑:“姐,你说这次是不是很多其他宗门的人也会来参加啊?”
“应该是。除了收徒,九天宫也有亮亮拳头的意思,同时应该还想和其他宗门交流交流。其他六宗应该也会趁着这次机会,把一些弟子送过来历练一番,不说拜入九天宫,也要入学府学习一阵。”
“那你说,如果乾杨的人进得多了,是不是人家交流的机会就少了?你说书院那群书呆子是愿意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读书呢?还是愿意给朝廷培育鹰犬呢?还有地金和掌剑山,他们又会怎么想呢?”
芥弥顿时明白了紫鸿的意思,同样坏笑地说道:“你是想拉更多的人下水是吧?你呀你,什么时候心思也变得这么坏了?”
紫鸿一脸无辜地说道:“嘻嘻。这不是实在对乾杨喜欢不起来嘛,既然明面上不好和他们翻脸,那我只好给他们使绊子喽。就准他们像只老鼠一样暗戳戳地到处挖我们墙角,不准我们反将一军吗?”
“你呀……”芥弥宠溺地戳了戳紫鸿的额头,怀中再次飞出几只纸鹤。紫鸿撒着娇扑到她的怀里,一边摆弄着芥弥垂落的长发,一边笑道:“这一次,我要让乾杨知道什么叫周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觉得除了九天宫,会有人看过《三国》吗?”
“哎呀!姐姐讨厌!不要在这个时候拆我的台!”
“好了好了,你救下的那两个小蝶妖也快醒了,你赶紧去秦萧他们那边吧。”
“哦,那姐你呢?”
“我再看会儿风景,喝会儿茶,静静。我要思考一下之后的路怎么走才行。”
“要来点小麦汁不?刚酿的。绝对比茶好喝。”
“我要是喝醉了怎么思考问题?”
“哦,那还是算……”
“来一桶。”
“……”
日中正阳,云散天清。
欢喜人间作为合欢宗所在的洞天,狂欢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直到最近才堪堪安稳下来,重新开始了“迎客”。明明同样是一座销金窟,但欢喜人间给人的感觉却没有外界那种阴沉与黑暗。
有的只是生机。
永远没有尽头的人流涌入这处欢喜爱欲场,殊不知自以为是来寻花问柳的他们,早已成了此地真正主人们的盘中餐。在外界的青楼,在欢喜人间叫花楼,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可其中地位确实天翻地覆。
此方洞天说大不大,也就将近两三郡的大小。世人皆知,唯有以合欢宗为中心的那座由无数花楼构成的巨城才能被称为“欢喜人间”,这里也是鸿蒙修士占比最高的地方之一。
除此以外这方洞天中更多的是零星散落在各处的小城小镇,或江南风情,秀丽可餐;或北国风光,白雪皑皑;或大漠绿洲,异域风情;或密林丛生,生机盎然……总之,这些城镇几乎囊括了鸿蒙所有的景观。
可无论是欢喜人间还是那些城镇,无一例外,居民全以女子为主。同样不为人知的是,这里的居民绝大多是合欢宗救助而来的。
就像莫秦萧评价的那样,改革后的合欢宗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罪恶与黑暗牢牢地吸附在自己四周,以此来换取被压迫的女子生存的余地。
怡然自得,不染外界之混沌。随心所欲,常享天地之自在。
虽然手段与途径不值得称赞,但合欢宗真的是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
回到欢喜人间,越是靠近合欢宗的花楼便越是繁华热闹,里面的姑娘修为也是越高。当中个个顶梁柱,高低也曾在百花榜中占据一席之地,无不是当年在九州掀起过一番风波的绝世美人。
而在这一栋栋拥挤的花楼中,有那么一间小医馆显得格格不入。往日凡是路过的男子,总是翘首以望,瞪大眼珠子想一窥医馆内的风光,却往往只能以失败告终。
若是问起这医馆的来历,周围的姑娘们总会掩面笑着,不约而同地说起同一句话。
“那医馆啊?可是你们男人这辈子也进不去的宝地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医馆清净,内饰却一应俱全。入了充满药香的门堂便是坐台,被厚厚的一层纱布环着,仅有一方木窗透着一丝光亮。门堂四周密密麻麻的排满了药柜,那药香便是从这儿走漏的。
过了前厅便是后院,一株桃树,一汪方塘,一家鸭子,还有一间厢房,便是剩余的全部。和前厅的繁复拥挤相比,这里简直简陋得不像话。
此刻这方宁静的别院中,难得有了两个声音。
一人酒酣,倚树浅眠;一人刺绣,针如穿燕。
施花雨挑断一根红线,满意地抬起这一方雪白色的落宝纹肚兜,自夸道:“我这手艺没退步呀!挺好,这个就送给芥弥吧。嗯……下一个做谁的好呢?”一边说着,她一边在脚边的绢布堆里挑挑拣拣。
若有见识广者看到随意放在施花雨脚边的绢布,恐怕立刻就会吐出血来,大喊一声暴殄天物。毕竟这里随便一卷,都是能够买下一座城池的华贵之物。如今却被施花雨当做普通布料一般堆在地上。
“常思和芥弥的都做好了。要不做桃源的?真是的,她们几个身材也太好了吧,我这布料是不是不太够用啊?要不再去拿一点过来?”
在她自言自语之际,头顶桃枝上的佳人撑起惺忪的睡眼,慵懒地问道:“打完那个板上钉钉的女魔头之后你好像很闲啊?这半个月除了做肚兜就没见过你干别的了。”
施花雨风情万种地白了她一眼道:“老娘乐意,你管我?”
“呦吼?心情不错啊,难道真让人说中了,你在临淮养了一个面首?”佳人翻身,侧躺在桃枝上,探手捞起一壶佳酿,仰天饮酒,好不痛快。
“啊——舒坦!”
看着她这一副粗犷的样子,施花雨没好气地嗔道:“胆子大了你,都敢揶揄你师父了是吧?臭妮子找打!”
“打我呗,把我打残了我就不去九天宫瞎掺和了。反正就我们和九天宫的关系,不随随便便就能过去?”
说着她从树上一跃而下,抱着酒壶似呢似呓:“真不明白澹台前辈非要搞什么收徒大典,这不明摆着让人入侵吗?奇怪奇怪?奇也怪哉……”
“这次恐怕不是小歌的主意,应该是她……”佳人酣睡,似已深眠。施花雨脸色如常,呢喃道:“莫非真是为了秦萧?可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为了什么呢?秦姐,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刺绣的金针落下,施花雨似乎下了什么决心,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死死盯着一旁睡着的美人。在睡梦中,她不禁连打了几个寒颤,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干嘛?”
“你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来欢喜人间的小男孩吗?”
“哪个?多了去了,我怎么会记得?再说我当时也不过十几二十多吧?哪能记住那么多事?”
“就那个被你调戏穿上女装,然后带着他去街上玩,逢人就说他是你妹妹的那个。”
“莫秦萧?这么一说我好多年都没见到过他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有人想要害他,你帮不帮?”
“谁?”
“乾杨,有尊灏残党还有云游客。预计就在这九天大典期间。”说着,施花雨脸色凝重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美人酒也醒了,一把抢过信纸,一目十行扫尽了上面的字。
看完信的她反问道:“你不管?”
“收徒大典是小辈的事,我会去给你们撑腰,但我没法直接干涉。”施花雨拍着她的肩膀,郑重地问道:“古月清寒,你管不管?”
古月清寒没有直接回答,但手中的信纸早已被她蹂躏,死死拽在掌心。良久,她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语。
“他欠我一壶好酒。”
施花雨如同早有预料那般,赞许地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大典正式开始。古月,是时候让外人知道我们合欢宗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