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沉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一个饭量比较大,有些气力,脑袋傻傻的,心地比较善良的大个子男生,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无非随着年龄增长,饭量再大些,气力再足些?
张文书真不知道。
但他听了赵世清的话,确实下意识地在思考这件事。
像陆沉沉这样的人,是否寻常?
会不会是自己与他相处久了,习以为常,忽略了什么东西?
“如今还是人口少了些”,赵世清叹息,说道:“否则以他的行为,其实可以称为壮举,非常有可能经过口口相传,响遍大江南北……世人怎么也得喊一声陆大侠吧?”
好在三人只是聊天,并未饮茶。
否则不喷点水出来,都不好意思。
张文书不禁想起,两人初遇蒋德金时,老蒋趴在土豆地里对他们的称呼。这称呼还真是不伦不类,并且似乎已经绝迹很长一段岁月了。
赵世清见他面色怪异,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你不信?”
“也不能说不信,就是有点不适应”,张文书摆摆手否认,强装认真地说道:“就是止不住想起郭靖,杨过,陈近南……感觉有点怪,这货就成大侠了?那江湖外号呢?饭桶侠?长刀侠?长刀饭桶陆大侠?”
仲黎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咯咯咯地止不下来。
赵世清听他调侃,倒也不生气。
反倒是耸耸肩,说道:“有什么不可能呢,常人就是这样活成传说而不自知的。他不单能成为大侠,说不定还是个绝世猛将呢。我说人在适应新世界,个例自不算,这里不单有陆兄弟,还有张伦,甜甜……当然,最大的例证,其实是你,张兄。”
“我?”张文书皱皱眉,苦笑道:“这事听着怎么越来越不靠谱了。”
赵世清说道:“我之前也这么想……这样吧,说说张伦,我和黎黎认识他比你早,你感觉这人如何?”
张文书沉吟,回忆起昨日的事,抿了抿嘴,颇为郑重地说道:“心神清朗,洒脱从容,是个令人敬佩的人。”
“黎黎,你说呢?”
赵世清点头,转问别人。
仲黎黎仰头思索,说道:“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说不清楚,刚开始好像挺普通的,后来又感觉挺有魅力的。”
“这就是了”,赵世清接过她的话头,说道:“张伦自叙其生平,从上学到工作浑浑噩噩,空虚度日,其实未必是自谦,大概就是普通人的模样,不好也不坏。但他的性子,在慢慢变化,至昨日临终前的言行,那样的气度,已与我初识他时,完全是两个模样。真正论起来,我做不到他那般洒脱,我不如他,也很敬佩他。”
张文书不置可否。
他与张伦相识短暂,了解确实有限。
“再说我女朋友,薛甜甜”,赵世清看了看两人,表情促狭,说道:“我认识她就更久了,灾变前就在谈婚论嫁了。你看她纵跃如飞,杀丧尸连眼都不眨一下,确实厉害。我上次说活着就靠有个女朋友,也不是骗你们,总之让我独自一人在这世道里,很难活过三天。”
张文书哈哈直乐,笑道:“世清兄也挺豁达嘛。”
“实话实说而已”,赵世清苦笑,继续说道:“我有时候躲在她身后,见她杀出一条血路,领着我走出去,也会有点恍惚。这人是我女朋友么?我记得我女朋友就是个会点技击,有点小爱好的漂亮小姑娘而已,跟个大妈打架也未必能赢吧?怎么就变成了个杀神了呢……以前开车呢,她坐副驾驶;骑自行车呢,也是我蹬车,她坐后面;哪怕去超市,也是我推着车,她坐上面装宝宝。”
张文书与仲黎黎相视,不禁想笑。
这是家庭地位变了,有点患得患失?
“偶尔也会有点后怕”,赵世清回忆起前事,说道:“前次遇险,我的刀卡在丧尸脖子里抽不出来,见我有危险,她直接冲过来,一脚踹断了追我那只丧尸的腿骨。我以前与她闹矛盾,她赢的方法,就是装可怜,卖萌,有时候也会哭,黄豆大的泪珠往下落……其实现在想想很简单,她把刀拔出来,在我眼前晃一晃,我立即就给她跪了……想想自己以前的举动,实在太冒险了。”
听的两人直乐。
跟这赵世清聊天,倒挺有趣的。
“但是,我要说的重点来了,但是……”饶了一大圈,他又将话题绕回了正题,说道:“我以前那个温柔可爱的女朋友并不是虚构出来的,当然,如今这个也不是。正确的理解是,她在灾变后觉醒了,成了幸存者团队的领袖,或者核心人物,而我这样的,则是她要保护的弱小者……”
仲黎黎是很有感触的。
他们虽是后来拼凑的团队,毕竟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还算有些了解。
薛甜甜这个名字,听着大概比较甜美,想象中应该是个阳光小美女。但仲黎黎真实见到的,则是个背负数柄利刃,动作迅猛,无所畏惧,满身煞气的女杀神。
团队里自然也有男的,但核心就是薛甜甜。
大家没有死绝,能步履蹒跚地活到眼前,也就是归功于她。作为团队的最高战力,从来都是抵挡最大的危险,承受最多的攻击。
但也别把她想的那么温柔善良。
薛甜甜是杀过人的,无论是被感染但尚未尸变的队友,还是完全未被感染的活人,她都杀过。你只要让她感到危险了,她就可能动杀心。
别因为一个甜甜的名字,就产生什么错误的想象。
真到了那个地步,去求文弱的赵世清,比去求薛甜甜有用。薛甜甜能救下别的幸存者,主要还是受赵世清的影响,她自己可没什么明显的善恶是非之感。
“所以,人类还有希望么?”
赵世清提出之前自己抛的问题,笑着自己解答:“我想是有的,从陆兄弟,张伦,甜甜身上,我能看到这种希望。尤其张兄你……你们其实更像史书里的人,或者大家口耳相传,故事里的人。当这样的人出现在现实世界里时,这个世界,就要被搅的天翻地覆了。”
三人闲聊着。
中间陆沉沉和陆永强挑了趟水回来,又挑着空桶走了。
大黑狗又抓了只老鼠来上交。
夜色在消散,天边已隐约露白。
张文书沉默着,在想事情。他一个人闲躺着时,也会止不住想事情,但从未整理过自己凌乱的想法。
干活的时候,更是很少想。
陆沉沉和老蒋他们陆续来到这个库房。
他不再孤零零的一个人,至少有人陪他聊天了。他和老蒋聊的会多一些,但不是在回忆乡下的生活,就是在讨论技术细节,比如怎样垒灶台,怎样搭棚子……却很少聊人类未来这种话题。
其实他是想过的,只是没想那么多。
“你问为张伦和胡灵犀准备食物,是否值得”,赵世清提起最早的话题,这话题早被其余两人忘了,他说道:“我便隐约感觉到,你大概考虑过跟我相似的内容,并且得到了跟我相似的结论。”
仲黎黎听的越发迷糊,感觉不如讲他和自己女友的事情有趣,睁着大眼睛,说道:“什么结论?”
“还没总结出来……”赵世清摇摇头,说道:“为了将死之人,把末世里辛苦积攒的食物拿出来,值得么?当然是值得的……因为,我们是人啊!”
他没有再像点评陆沉沉,或者点评自己女友那样谈论张文书。
但这话里话外,说的就是张文书。
“甜甜跟我说,现在世界很乱,想活下去,就得靠拳头够硬,心够狠,刀够锋利”,他有些感慨,可能不太认同这话,续道:“如果书上说的是真的,这地球上存在过恐龙,之后更有各种生物……无论怎样,人类在它们面前,都是弱小的。靠逞强斗狠,对个体而言,或者有点意义,对群体来说,则没什么意思。豺狼虎豹的行事向来如此,不需要教,天生就会,也没见它们在这地球上成就多大势力。”
他转头看向张文书,问道:“张兄,我这些话,可是你要说的意思?”
张文书闻言笑笑,说道:“我没想那么多……不过听着挺有道理的。”
仲黎黎听着也有点道理,下意识地点头,闻言看向张文书,问道:“那你想的是什么呢?”
朝阳尚未露脸,血色的光芒,却已透过云层,映然天地。
周遭鸟雀之声渐起,叽叽喳喳,清脆悦耳。大约都醒来,已经在准备捉虫前的热身运动了。忽闻几声鸡鸣,嘹亮悠远,颇有生活气息,令人想起许多往事。
大概是家养的鸡,在野外已繁殖散布,有了自己的族群。
打鸣的习性还在。
只不知这只鸡能活多久,按理在野外这般叫法,应该很快会被野兽发现。又或许,这鸡有什么特别之处,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张文书望向东方,嗅着清晨特有的气息,温和地说道:“我想的是,人就应该像个人一样活着。遭逢大难,丧尸遍地,我感觉很可惜。但人若是因而就冷血起来,学禽兽的做派,为能活下去不择手段,那就没什么可惜了。灭绝也便灭绝了,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