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庇护所里,其实……我就已经死了。”
王川再次平静下来之后,说出了这句令人伤感的话。
仲黎黎转过了脑袋,偷偷地抹眼泪。
连赵世清也显得沉默,静静烤着火,火光映在他的眼眸里,闪动着,摇曳着。
与其他临时拼凑,或单独行动的幸存者不同。
一直跟随着张文书的这几个人,相互之间,非常熟悉。时间久了,他们便仿佛一家人。无论是否有能力,年轻或年老,漂亮或丑陋……情感上,都紧密连接。
所以对王川的话,感受度会更深一些。
他们很难想象,如果徐真,陆永强,薛甜甜……这些人遭遇了意外,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么,自己是否还能坚强地活下去?
没有遇到张文书之前,或许是可以的。
但如今,大约已经不行了。
因为那实在太痛了,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我还能活着,仿佛孤魂野鬼,因为还有件事没做……”
王川长长地叹息,又垂下了头,却隐约能听见咬牙声,咯咯响动。
他没说还有什么事要做。
但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
并且感觉理所当然。
“我试着接近他们,但很难。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一露面,就会被追杀。总是像狗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寻找机会,在下水道里爬来爬去,却始终没有机会。
只杀掉了几个小喽啰,我知道,这没用!
他们里面有好几个高手,即便有机会,我也很难得手。别说他们一起上,单个人,我都对付不了……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熬过一夜又一夜……但是时间越长,我越感觉,自己活着是在浪费时间……”
他的情绪又开始起伏。
声音时高时低,表情扭曲。
身体不由自主,微微发颤。
张文书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希望能将暖意,传递过去。
大家能感受到这种复杂的情绪,愤怒与绝望交缠在一起。恨不得立即砍死所有敌人,却又做不到,并且时间越长,做到的可能性越小。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绝望,会渐渐吞噬人的内心。
而王川说完,长长吐了口气。
面色疲惫,神情却稳定了下来。
张文书知道,他大概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了,这些事情,一直淤积在心里。今天得以跟认识的人倾诉,就像是一场发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川,你是不是在庇护所见过我们?”
张文书在现场沉默之后,悄然转移了话题。
王川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刚来不久,我就看见你了,当时感觉很激动,想立刻上去找你,但又有点害怕……”
具体害怕什么,他没有说。
张文书和赵世清,却都下意识点了点头。
毕竟只见过一面。
即便再有好感,也无法肯定张文书,就是站在他这边的。
冒然上前相认,很有可能,会立刻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张文书也叹了口气。
王川却摇摇头,指了指仲黎黎,说道:“陆沉沉和小丁,我是认识的,他们身手了得,但我知道,出现在他们面前,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身边的女人,却都很可怕。有一次,我跟在你身后,实在忍不住,想与你相认,却差点死在了一柄匕首之下……”
张文书知道是哪回事,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这得怪薛甜甜那特殊的性格。
发现有人跟踪,连具体情况都不查看,随手就把匕首甩出去了。
好在王川有点本事,换个人,当场就能嘎了。
营地里的人,也知道此事。
仲黎黎闻言,赶忙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可……可……的女人,那是世清哥的女人。我不是……我是……我是……”
解释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大概是想说自己不可怕。
倪昧却下意识撇了撇嘴。
他感觉仲黎黎挺可怕的,自己差点死在她手里。若非反应快,当场跪下讲笑话,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变成尸体了。
这事情,超市里的小怪物有发言权。
可惜没机会发言了。
张文书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得走了,我给小陆他们指的方向,是往庇护所的。这里不知道是哪,错开就遭了。”
王川闻言,却说道:“不用担心,我见过他们了。”
“嗯?刚才么?”
王川点点头,说道:“嗯,我跟陆沉沉说了,在这里汇合。”
张文书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他们没事吧?”
王川听了这话,难得露出了笑容,语气很感慨,说道:“陆沉沉和小丁,比以前更强了……他们没事,如果不需要抽出精力,保护别人,他们那几个人很难被普通丧尸拦住。即便碰上变异种,也没什么好怕的。”
似乎很羡慕。
毕竟,如果他有陆沉沉那样的身手,事情可能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
或许,已经砍掉了那几仇人的脑袋。
张文书听出了语气中的意味。
静静地看着他,直视他的眼睛,温和地说道:“川,好好活着……然后,记住我的话,就当是我给你的承诺……那些事情,我们记下了,终有一天,会有个结果……另外,很感谢你今天的出现,否则我们这几个,可能要交待在那里了。”
语气平淡,情绪缓和。
就像在叙述很普通的事。
但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们能感觉到,张文书的承诺,不是轻易许的。这里面有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人的心里,让人感觉踏实。
按理,大家即便捆在一起,与乔瑞峰的势力相比,也不值一提。
但张文书的话,却又似乎能让人感觉,这事情理所当然,会有个结果。
王川闻言,眼眶再次泛红。
却摆了摆手,说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文书……”
他呼吸了口气,眼泪在眶里打转,面上却泛起笑容:“文书……不要为我去做那些事……我来庇护所的时间,比你们长,知道这事情有多难。今天救你们,并不是图这个……我一直跟着你们,就是想见见你,跟你说说话,要不然我快疯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朋友。”
只见过一面的朋友。
友情这种东西很难讲。
相处几十年,都未必有。
但有些人,只是匆匆相遇,却念念不忘。
“当然,我知道”,张文书轻轻微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众人,“我们是朋友,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曾图过什么,当然,我也不曾……”
天色渐渐暗下来。
火光映在他的面上,显得温柔而坚毅。
“我只是个普通人,这点不假”,他像在对众人诉说,也像在对自己诉说,更像在对周遭所有的事物诉说,“但我呢,包括世清兄,力所能及之余,总还想多做点什么。我们从不亏欠谁,而且,也未必会因为亏欠谁,就会为谁做点什么。那些东西,套不住我们的。”
赵世清与他相视,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张文书的表情依然带着笑,却渐渐显得肃穆,说道:“有些事,不是为具体的谁做的……是为这个世道而做,如果可以,我想告诉所有能遇到的幸存者,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道,什么是血债血偿!”
大家怔怔听着。
内容很简单,却又显得古老而庄重。
因为太久太久,没人说过这些简单的道理了。
末世里的道理,不是这样的。
张东东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脏却“砰”“砰”跳动,有什么东西在内心激荡,久久难以平息。
他听惯了末世里的生存道理,却很少听到这样的道理。
从商场出来,他总下意识地模仿陈成和小丁,想保护张文书,将他挡在身后,怕他受到伤害。
但自己并不知道原因。
如今却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他与父母一块逃亡时,父亲被更强壮的幸存者,打断了一只腿,抢走食物时,他在内心渴求过一些东西;他母亲被人推进尸群,吸引丧尸时,他绝望地哭喊,内心也渴求过一些东西;他与同伴辛苦收集的物资,被人强行征收走时,内心照样在渴求过一些东西。
他只是弄不清楚,自己渴求的到底是什么。
如今他看着坐在篝火边,讲话的张文书。
终于知道,自己在那些绝望的时刻,渴求的是什么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在他的脸庞上滑落。
大家都关注着张文书和王川,没有注意到这个沉默的年轻人。
而一颗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种下,生根发芽。
他似乎找到了除了生存以外,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更多的意义。
张文书见众人沉默,自己笑了笑,说道:“我知道,道理总是很空泛,听着也有点假……不过呢,我就是这样的人,有时候做事,不太现实,也不怎么理性。常常会被人讥讽,胆子大的当面说,客气点的背后说。以前还有个外号,你们大约没听过,可以重新给大家介绍一下……我叫‘张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