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后，黄伟明见过几次父亲半夜的时候缩在角落痛哭，他也被吓得不轻。
    他妈跟他说：“你爸爸是因为事故的事情做噩梦，所以，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锦城的事情，更加不要提叶舟的事。”
    黄伟明只能把小舟妹妹的事情压在心底。
    那时候的黄伟明，特别渴望快点长大，长大后，他就可以一个人出门，可以去看小舟妹妹了。
    因为是独子，黄伟明不用下乡，他基本没吃什么苦。
    再加上父亲立功的事情，调到京城来之后，单位给他妈妈安排的工作也很轻松，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黄伟明一直以来成绩也很不错，那十年，学校几乎处于停摆的状态，他也没参与那些事情，平时基本都是在家里乖乖地看书。
    那些被扔掉的教科书，他偷偷捡回家看。
    看完之后，无所事事的他，又去翻父亲的专业书。
    越看这些专业书，黄伟明就越感兴趣，他也开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建筑或者桥梁设计师。
    恢复高考的那一年，黄伟明也准备得很充分，他打算报考的是华大的建筑系。
    然而，填志愿的时候，父子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黄父坚决不肯让儿子从事这个行业，至今黄伟明都记得，父亲跟他说那话的时候，双眼腥红，浑身颤抖，脸色惨白，整个人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他摇晃着儿子的肩膀，歇斯底里地说：“干这份工作，没有责任感，没有相应的判断力，没有丰富的知识，会死人的，你知道吗？你能保证自己做得到万无一失吗？你能保证自己这一辈子不会害死人吗？”
    就在黄伟明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母亲回来了。
    然后，他的父亲又犯病了，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嘴里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黄伟明当然不想妥协，他母亲安抚好父亲，找他聊的时候，他始终不肯退让。
    当年的事故是意外，他以后尽量避免就是了。
    因为白天的争执，黄伟明晚上也没睡好，一直都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想着白天的时候怎么说服父母。
    越想越睡不着。
    他起身去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听到父母的房间有动静，他隐约听到父亲提到了柳阿姨的名字。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父母的房间，隔着门，听到父母的对话。
    父亲提起了当年的真相，说完后，他说：“我就是不想让他走我的老路，我的水平就是不够，所以当初没有听柳雪宁的话，害死了人，害得国家遭受了那么大的损失……我的儿子，能超过我的才华吗？我一点都不敢去赌，我只是不想让他害死人，像我这样，背辈子的包袱，我有错吗？他怎么就不听话呢？”
    黄伟明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到房间的，那天晚上，他一夜没睡。
    第二天，他黑着眼圈通知父母，他不会报考建筑系。
    至于报考什么专业？他们还没来得及跟他商量，他就出门了。
    他的成绩其实很好，高中母校的老师看到他的志愿，也吓了一跳。
    “你的成绩其实不错，至少前面两次模拟考试，你都是全校第一，而且比第二名高不少。我觉得你可以拼一下华大和京大，干嘛要报财大啊？”
    为什么是财大？
    因为他知道，只有财大没有和建筑类相关的专业。
    不管是京大还是华大，又或者是理工大，都有相关专业涉及。
    不如就彻底斩断自己的念想吧。
    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高考的分数出来，老师扼腕——全市排名前三十的成绩，京大华大的专业基本可以随便选，他却被财经大学录取了。
    黄父黄母也觉得特别可惜，那种惋惜的心情持续了好几年。
    原本，黄伟明是打算考上大学后，回一趟锦城，打听一下小舟妹妹的情况。
    但是得知真相后，黄伟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舟妹妹。
    逃避的心态，年复一年。
    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小舟妹妹应该过得还行，毕竟她住在家属院，她妈妈是烈士，单位的领导肯定会照顾她的。那个阿姨再怎么厉害，也要顾及脸面……
    直到去年，黄伟明听高中考上京大的同学说，他们数学系有个讲座，讲座的嘉宾是威廉博士，一个特别牛逼的数学天才，问黄伟明是否有兴趣一起去听一听？
    当年上学的时候，黄伟明的数学成绩也很不错。
    同学还有些遗憾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建筑系，我还以为你不考建筑系之后会选择数学系，结果你却选了个会计系。”
    至少会计跟算术也有关系……
    黄伟明一直很避讳去京大和华大，那天却鬼使神差地答应去了。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那天黄伟明去得很早，跟高中同学一起占了礼堂第二排的位置。
    威廉博士是跟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一起走进会场的，看到女孩那张明艳的脸，黄伟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虽然已经十几年不见，但是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的小舟妹妹。她和他想象中长大的样子基本重合，因为她长得很像柳阿姨。
    那之后，黄伟明经常去京大，也开始打听叶舟的消息。
    原来她已经结婚了。
    很快，又听说她怀孕了。
    让黄伟明心酸的是，曾经只有他叫她小舟妹妹，现在那样叫她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那个威廉博士看起来对她关怀备至，她怀孕之后，几乎天天都车接车送。
    她的爱人是军人，外形条件也没得说，他远远地看到过那个男人接她下班。男人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爱意。
    她和他幻想的那样，确实过得很好……
    但是，她世界再也不可能有他。
    实习选单位的时候，黄伟明专门选了锦城的单位，得知他要去锦城，他父亲又一副要犯病的样子，母亲又是默默流泪。
    黄伟明冷淡地说：“当年我听从你们的意见，不报建筑系，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有这方面的幻想，专门选择一个没有建筑相关专业的学校，你们还不满意吗？现在连我想去哪里实习，你们也要管？”
    那一天，父母才知道当年他避开京大华大填志愿的原因。
    多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