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没了,桂花林也燃烧殆尽。
阴阳屯的人也消失了一半,剩下的,则不再被鬼魂所纠缠。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老刘头拾到着地上的木板,佝偻着身子问道:“小先生,你也要走了吧。”
“嗯。”
我靠在土墙上,说道:“你们呢,离开这里,还是留下?”
“留下吧。”
刘村长苦笑一声:“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走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去。”
“下一代想要离开也没人拦着,就这么地吧。”
沉默片刻,老刘头问道:“直接走,还是去看看大伙儿?”
“不了。”
我摇了摇头:“熟悉的人不多,也不知道少了谁,还是算了吧。”
道别过后,我便离开了村子,踏上了回去的路。
至于阴阳屯的以后,我可能也不会有更多的了解了吧。
途径张丽梅坟墓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她也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但我没忘记对她的承诺,我花费了一天的时间,修缮了她的坟墓。
回到镇子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上午,我在小镇又多待了一天,购买了一些想要带回去的礼物。
几经辗转,我回到了望山村。
下了小巴车,我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还是回家的感觉好啊。”
白九九趴在我的肩膀上,有些担忧的问道:“何傻子,你没事儿吧。”
“这几天你一言不发,我都怕你憋出病来,想安慰你,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你确定自己没问题?”
我侧头看了看肩膀,轻松的说道:“放心吧,我没事儿,甚至,我比之前的状态还要好!”
“百家命格不单单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意思,对付百目鬼的时候,我的命格只剩下了最基础的支撑,如今有了至阴,至阳的气息流动,我整体的命格已经稳固了下来,估计不出半年,我就会恢复到对付百目鬼时候的状态。”
白九九松了口气,但也多嘀咕了一嘴。
“行吧,有好转就行,只是……对付百目鬼的时候,你也不是那么厉害……”
我咳嗽了一声,用力的拍了拍肩膀:“就你话多,少说两句能憋死你啊。”
灰沟子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一人一大仙儿的拌嘴,深深的叹了口气:“希望你真的没事儿吧……”
我的归来,又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有了祠堂的加持下,这一次望山村的村民没有对我避之不及。
有些村民不愿意打招呼,见我走过来的时候就匆匆离开了,而另外一些,则是跟我寒暄几句,就好像正常的邻里街坊似的。
赵晓军的母亲颇为热情,非要让我去她家里,给我做一顿丰盛的饭菜。
因为我着急去见李癞子的缘故,所以我拒绝了她的提议,但不得不说,这种不被排斥的感觉,还是比较舒坦的。
穿过小巷,还没走到家门口,我便听到了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女人扯着嗓子怒吼个不停,而声音的来源,正是我家的大门口。
我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只见破口大骂之人竟是春寡妇,而她怒骂之人不用多说,正是我心心念念的李癞子!
“李癞子,你个缩头乌龟,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滚出来!”
“老娘供你吃,供你喝,要钱给钱,要睡给睡,你就这么对我的?”
“你个没良心,挨千刀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骂到愤怒之处,只见春寡妇抓起一块石头,然后用手中的红裤衩将石头包裹了起来,用力的扔进了我家庭院。
哗啦一声,玻璃被砸的粉碎,但春寡妇的叫骂声却没有因此停歇!
“李癞子,你要是个爷们你就出来对峙,当缩头乌龟算什么男子汉!”
“你个老不羞的狗东西,骚娘们的裤衩都藏不住,你给老娘滚出来!”
见此形情,我连忙走了出去。
“春寡……不,春姨,你咋在这儿,癞子惹到你了?”
见我出现,春寡妇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此刻的春寡妇那叫一个委屈,将满腔怨气全部发泄了出来。
“何苦,你回来的正好,你给我评评理,我对他李癞子是不是死心塌地!”
“他李癞子烟不离口,酒不离手,一日三餐,起居洗漱,哪一点不是我照顾的!”
“就连这王八蛋打牌输钱都得从我腰包里出,我哪一点对不起他了!”
春寡妇愤怒的踹了几脚大门,怒声道:“可他呢,却背着我钻别人被窝,要不是被窝发现这条红裤衩,我到现在还像个傻子被蒙在鼓里!”
“何苦,你说句公道话,春姨说的到底属不属实!”
我认真的点了点头,很是感激的说道:“春姨所说,句句属实。”
“您不但对癞子照顾有加,前段时间我犯病的时候,也多亏了您的照料。”
“春姨,你放心,李癞子要真对不住您,我第一个不会原谅他!”
说完,我用力的砸了砸铁门,大喊道:“癞子,我回来了,开门!”
没一会儿,李癞子蹑手蹑脚的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脸色羞红,这副架势,估摸着的确是做了对不起春寡妇的事情。
同时,李癞子也老泪纵横,而他泪流满面的模样,则是等到了我的归来。
我清楚,如果不是我的归来,打死他也不会抛头露面。
“大儿子,你,你终于回来了。”
李癞子擦拭着眼角,哽咽道:“走了这么久,我没有一天不惦记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癞子,你个挨千刀的王八蛋,开门!”
春寡妇怒不可遏,她的怒吼声更是让李癞子浑身一颤。
“小春!”
李癞子鼓足勇气,呵斥道:“有啥事儿,我晚点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你应该知道,何苦就是我命根子,不管咋样,你先给我们爷俩一点私人空间,我保证,要打要杀,我李癞子绝无怨言!”
春寡妇看了看李癞子,又看了看我。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算是给了我不小的面子。
“李癞子,这可是你说的!”
“我在何苦面前给你留点颜面,今晚你必须给我个交代!”
说完,春寡妇便转身离开,而我也是对着远处张望的村民们摆了摆手,随后唉声叹气的走进了家中。
院子里,我便无奈的训斥道:“癞子啊,春姨是个好人,你怎么能……”
没等我把话说完,只见李癞子趴在门口,东张西望起来。
确定没人之后,李癞子一头扎进屋内,从房间里拽出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
“你快走,千万别回来!”
“小春性子烈,要被她抓到,咱俩就完犊子了!”
“你!”
我瞪大眼睛,怒不可遏的看向李癞子。
好家伙,藏人都藏到家里了是吧!
这一刻,我愤怒无比,即便我知道,李癞子的所作所为和黄家的影响脱不了干系,可哪怕是这样,我也不能任由他伤害别人!
就算,李癞子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也不行!
“你,不能走!”
我一把抓住女人,随之推开大门,大喊道:“春姨,快回来!”
听到我的叫喊声,李癞子脸色惨白,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臭小子,你干什么,想害死我不成吗!”
“你是我儿子,不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不说,还出卖我,信不信我打死你!”
我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沉声道:“你是我爸,但不论什么时候,咱不能对不起道义二字。”
“春姨!”
我再次提高嗓门,叫喊道:“这对奸夫淫妇,被我抓了个现行,你快过来!”
“你,你!”
李癞子试图掰开我的手掌,但我的双手,就如同钳子一样遏制住了女人的挣扎。
看热闹的村民们纷纷靠拢,风风火火的春姨,也重新回到了我家门前。
“李癞子,我打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春姨抄起铁锹,就对着李癞子打砸起来。
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这事儿我们做得不对,岂有不让人发泄的道理!
李癞子被打的抱头鼠窜,看热闹的村民们则是乐乐呵呵,享受着八卦所带来的快感。
片刻过后,李癞子的身上已经挂了彩,他虽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但最基本的是非对错,他还是了然于心的。
“小春,我错了,别打了,我真的错了。”
春寡妇紧握着铁锹,就在那把铁锹即将砸在李癞子头上的瞬间,我用手臂挡了下来。
我顾不上手肘处的疼痛,急忙开口道:“春姨,你真要打死他吗?”
春寡妇愣了几秒钟,随之将铁锹扔到了一旁,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哪里对不起他,他凭什么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噗通一声。
我跪在了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春姨,我爸对不起你,我们爷俩都对不起你。”
“您的好,我何苦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我就这么一个爹,我不可能看着他被你打死。”
“我知道,打骂不能让你泄愤,我不管以后李癞子如何待你,但我何苦绝对会把您当做亲娘对待。”
我这些话,可不是来安慰情绪激动的春姨。
春寡妇是个好人,和李癞子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确是面面俱到,而我疯疯傻傻的时候,春姨也没有嫌弃丝毫,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改善和村民们的关系,就凭这一点,我都不能丧良心的对待人家。
这也是我果断出卖李癞子的原因,正如我所说,人要是为了私利,丢了道义,那和猪狗还有什么区别,甚至是猪狗不如!
春寡妇想要将我搀扶起来,但我则是执意的跪在地上,继续开口道:“癞子,有些事情我知道不怪你,你也没办法抵抗得了黄皮子对你的影响。”
“可不管什么时候,错了就是错了,掩盖无用,狡辩也无用。”
“人心都是肉长的,对不起人家就想办法弥补,逃避一点用都没有。”
李癞子脸色通红,一言不发。
我很清楚,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颇为煎熬,可这道伤疤必须要揭,绝对不能敷衍了事!
“孩子,你起来,姨这辈子啥都经历过,有你这话,也就够了。”
春寡妇将我搀扶起来,眼眶湿润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李癞子不是那样的,我也没必要一心放在他身上。”
“谁离了谁还能活不成似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汉子不满地都是!”
说着,春寡妇指着李癞子怒声道:“咱俩以后形同陌路,你要是有良心,就好好照顾何苦,这孩子往后错不了!”
李癞子低着脑袋,微微点头,诚心诚意道:“小春,我对不起你。”
春寡妇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周围的村民们指指点点,但也只是小声嘀咕,并没有太过于张扬。
众人散去之后,跟着李癞子的中年女人也灰溜溜的离开了望山村。
她并非望山村之人,至于李癞子是怎么搭个上她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癞子,进屋吧。”
李癞子拘谨的跟在我的身后,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就好像被叫家长的小孩子似的。
进屋之后,我将包裹递给了癞子,说道:“给你买了几件衣服,马上入秋了,注意保暖。”
“你仔细算算,欠春姨多少钱,咱们凑一凑还给人家,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好过,钱是好东西,但不属于咱们的,花着心里也不踏实是吧。”
李癞子点了点头,许久之后,他猛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大儿子,我不是人,我让你失望了!”
“你这是干啥?”
我气嚷嚷道:“究竟是咋回事儿,你我心知肚明,黄家的手段不是你能抗衡的,我知道你一直在反抗,在挣扎,可无论时候,咱们都不能用黄家的歪门邪道当做借口。”
“癞子,我从没怪过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
“你叫我一声儿子,你李癞子这辈子都是我爹,父子之间,没必要拎的这么清,我何苦也没啥本事,我能做到的只是给你养老送终,即便你看不到往后,我也保证,每一笔债,每一份仇恨,我都会加倍的偿还回去!”
李癞子瘦了,整个人显得更为苍老了不少。
他的头上,已经没了黑发,脸上的褶皱,如同一条条干涸的水沟。
相比于几个月前,他的整体精神状态又萎靡了不少,而他身上的烟酒味儿,也如同陈年泥垢一般。
“癞子。”
我看向窗外,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世界这么大,多看看也好。”
李癞子摆了摆手,佝偻着腰走向了厨房。
“上车饺子下车面,爸给你煮面吃……”